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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回家 (第2/2页)

“当兵的一看你家只有婶子一个老太太在家,家里大门都是透风撒气的,料到没啥大油水,连门都没进都过去了。”

这时推车的脚夫不乐意了:“我说,你们这净顾着啦呱了,再啦就黑天了,空身人不知挑担累,我这还推着一车子东西呢!到底哪里卸货啊?”

曹瑾言一下子回过神来:“嗨呀,净顾着说话了,走,兄弟,先回家,到了家,安安稳稳坐下,喝着水,啦他个三天三夜,有多少话说不得?”

“好啊,记得一定来家里坐啊,我先回家了。”

看着曹信玖跟脚夫匆匆走远了,老头儿赶紧回了自己家,告诉了老婆子闫氏,从柜子里拿出家里的半包好茶叶,换了一件补丁比较少的长衫,老两口穿大街走小巷来到了曹信玖家。

还没到曹信玖家那半截子柴门前,就听见院子里闹哄哄的人声嘈杂,进门一看,几个年轻的围着曹信玖正看新鲜,有几个年纪大点的,都还没坐定,一个身形高大的老太正在着急忙慌地招呼大家,正是曹信玖的母亲柳氏,曹瑾言大声道:“五婶子,这里有茶叶。”老太一回身:“他二哥呀,人多,我这小天井都快撑破了,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水也还没烧开,太慢待了。”“我兄弟乍回来,好事来得急,怎么办怎么好啊,让你侄媳妇先帮着烧火。”一回头吩咐道:“登云他娘!”闫氏早踮着小脚跑到灶台前。

见一群年轻人围着曹信玖聊得正欢,曹瑾言走过来喊道:“不知道站着的客难伺候啊?你们都站着不嫌难看,信玖大老远刚回家,可还没捞着喘口气啊!”

曹信玖道:“谨言哥,这都是多年不见,亲啊,说不完的话,啥都顾不上了。”

“你从黄旗堡下火车到家也几十里地来,先歇歇是正经。”

“不碍事,正好,我想好歹留大伙儿一块儿吃个晚饭,我看家里头万事不就手,二哥你帮忙周全一下。”一伸手掏出两块现洋:“整点儿现成的。”

“这个好说,我来张罗。只是回自己家了,不用破费那些个,再说,前几天过山西兵,能吃的都被抢光了,街上除了棺材铺,其余的铺子都还歇着来。”

“那大家伙儿来了,这么干站着也不是事儿啊!”

“这么着,听我的。”曹瑾言一转脸:“三儿,你跟宝儿几个去借马扎,有板凳椅子更好,一定要记清楚谁家的,到时谁借的谁还;猴子,你们去盛‘客盛源’饭庄借全套的茶盅碟碗家伙事儿,这几天他们买卖反正也没法做,记得一定轻拿轻放。”几个年轻的答应着去了。

这时柳氏过来道:“家里还有他小舅给的半袋子麦碴子,熬点粥就着咸菜疙瘩好歹凑付一顿。”

正说着,门外来了一个黑大汉,黑铁塔一般又高又壮,短衣短裤,赤着双脚,左手两只野兔,右手一只老鳖,也不吭声,眼睛来回地看。曹信玖迎上去,结结实实一拳捶在了胸口:“这不是忠钺嘛?!好家伙,几年不见,这虎实的身板。”黑大汉一咧嘴,露出满口白牙:“听说叔回来了,这是今天刚拿的兔子,又向凌家庄‘鳖阎王’要了这只老鳖。”“呀,太好了,刚才还说到这硬菜不好捣鼓,今天大家都有口福了。忠钺你话还是这么金贵。”黑大汉笑了笑,没再吭声,到磨盘边去收拾兔子了。

书中暗表,这位黑大汉就是东支“忠”字辈的,叫曹忠钺,论辈分,虽然叫曹信玖叔,但论年龄比曹信玖小不了几岁,自小脾气相投,自然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在里面。

不一会儿,去拿凳子和碗碟的小年轻们陆陆续续回来了,那个叫猴子的还拎着两坛酒,一进门就嚷:“向老板知道信玖叔回来了,说还剩这两坛景芝老白干没被山西兵抢了,送给叔的,说有空常去店里坐坐。”

众人嚷道:“今晚我们算来着了,有酒有肉。”有年轻的急不可耐下手要帮厨,曹忠钺递过收拾好的两只兔子,嘱咐道:“大火开锅,小火慢炖,佐料平常放,只是记得要多加青萝卜。”

回过头把那只老鳖仰面朝天放到案板上,老鳖缩在壳里的四只脚和头立刻伸将出来,张牙舞爪想要翻身。曹忠钺从绑腿抽出随身的解腕尖刀,口中念念有词:“老鳖老鳖你别怪,你是人间一道菜。善恶簿上销了债,转世为人早投胎。”等老鳖脖子伸到最长时,刀光一闪,老鳖早身首异处。

大家七手八脚在院子里摆好座头,几块木板、石板垫起砖头充当临时的桌子,不知不觉间太阳已在西山隐了踪迹,半空的弯月率领满天繁星显将出来。大锅里兔肉的香气浓浓地飘出来,性急的又拿筷子掀开锅盖戳了一下,咽了一口唾沫,道:“我说,真炖烂了,下手吧!”众人绿莹莹的目光看向曹忠钺,曹忠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好了,起锅吧,瞧你们那出息样,掀了八十回锅盖了都!记得手脚麻利点,一定要把锅刷得干干净净。老鳖我自己整,哪个都不要沾手。”

众人“嗷”了一声,早有人抢着去起锅,猴子喊道:“叔,酒壶呢?咱是不是该燎酒了?”“就你猴急!”曹信玖笑骂一句,从屋里拿出一只喇叭口大肚子锡酒壶,灌了酒,然后斟了一小杯,从锅底拿了一小根烧得正旺的火头,往斟满酒的杯子上一凑,“噗”,一丛妖艳的蓝色火苗从杯子里冒出来,然后把酒壶放在火苗上开始燎酒。

说话间,柳氏把兔肉往各处分了,酒的香气也开始溢出来,灶下的木柴哔哔啵啵地响着煮起了老鳖。曹信玖手执酒壶,从曹瑾言开始,依次往下,杯杯斟了个十分满。通红的灶火映着通红的脸庞,清清嗓,压住气,慢慢端起酒杯:“在座的,老的少的,都是亲的近的,我曹信玖离家六年,回来了,一腔子热血象这燎开的烧酒,一肚子话要说,又不知从哪说起。今天本来想弄得像样点,急忙现促的,就只能弄到这个光景,太简薄了,大伙儿凑合凑合吧!”

曹瑾言道:“有酒有肉,就是上等酒席,天大地大,就是上等排场,兵灾之后,有这个光景,还嫌乎什么?信玖你既然这次回家不走了,来日方长,咱们省了那些个虚闲套,今晚来个实诚的,先整起来吧!你看一个个哈喇子都止不住了。”

“哈哈,好!天有三宝日月星,今晚有月亮和星星给咱照亮,那就整起来,在座的我看都是一家子,咱们也简单单的,兔子开席,老鳖汤收尾,只是有一样,肉吃不完,酒喝不干,我可不依!”

滚烫的烧酒,喷香的兔子肉,久违的乡音,一下子续起了隔断六年的乡情。席间曹信玖急切切地问,大家争先恐后地答,这六年间家族里谁家生了孩子,谁家娶了媳妇,谁家姑娘嫁了人,谁家老人过世,谁家年轻的出门闯荡去了,等等,终于问了个八九不离十。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快,不知不觉,碗里肉也空了,酒坛也见底了,大家都面红耳赤,有熏熏之意。曹忠钺站起来说:“老鳖汤好了!”猴子忙带着几个年轻的往各人碗里分了,大家趁热呷一口,都喝一声彩:“难怪不让我们沾手,这个味儿谁也整不出来!”“怎么弄的?透一下,要不这好东西在我们手里只会糟践了。”曹忠钺道:“说起来并不难,主要要耐得了心烦,有两个关窍要记住:一是要用它自己的苦胆汁去腥,二是裙边一定不能瞎了,这样最后出来的汤才能鲜。”

大家吸溜溜喝完了汤,吃了煮好的麦碴子,曹瑾言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早晨起来还要干营生,信玖一路劳乏,也该歇歇,咱们散了吧!”大家纷纷起身,曹瑾言又道:“今晚哪个借的东西哪个记得早晨来拿,还给主家。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年轻的答应着,陆陆续续走了。

出了门口,曹瑾言对着来送行的曹信玖,一指树梢的弯月:“缺月挂疏桐。”曹信玖立即应道:“漏断人初静。”俩人会心哈哈一笑。曹瑾言:“对清香一柱,泡清茶一杯,吹清风一缕,或咏物抒怀,或谈经论道,正是我辈读书人的乐事。天杀的孙文闹了革命,断了读书人的活路,致文道不昌,这些年满耳听的都是粗言鄙语,连个正经聊天的人都找不到。那个老黄倒是肚子里有几两墨水,隔三差五来亭子上闲谈几句,只是三句话不到就奔了下三路,羞与为伍。”“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先跟嫂子回去慢慢歇着吧。”俩人遂拱手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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