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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 铁三爸穷途遇良友 丁瑞龙行义济人危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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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夫不大,出了正阳门,童林不认识琉璃广,遇见行路的跟人家一打听,人家这才告诉他,一下正阳桥进西河沿,穿着纸巷子的胡同,够奔北火扇胡同,斜着就到了琉璃厂啦。童林把道路打听明白,由正阳桥下来,进西河沿儿的东口往西走,一边儿走着,一边细打听,打听到北火扇胡同,进了巷口往西走了不远儿,再要打算往西走,可就不容易啦。一看巷口的人全都塞满了,都俱往西看,童林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只可跟人家打听打听,跟旁人一打听,人家也是刚走到这里,挤不过去啦,也不知道是什么事。童林一听,心中甚是纳闷,自己一想,我倒要进去看看,要明着往里挤可进不去,自己想到手儿工夫来,名叫恶狼钻档。这一手儿工夫,匆论前面几有多少人也挡不住,就是将身形往下一矮,两条膀臂顺着自己的头部向前一舒,用胳膊压住自己耳朵,双掌在一处一合。脚底下施展夜行术的工夫,磕膝盖撞胸脯,脚打屁股蛋儿,鹭伏而行,由打众人磕膝盖那个地方往罩钻。人俱是上身宽,下身窄,人的脚向两旁躬,他就顺着这个缝儿,就能够进去,别人还不能躺下,这就是绿林道的绝艺。这手儿工夫有什么用呢?是怕官人把他围上,人越聚越多杀不出去,才用这一招儿工夫逃走。今天童林想起这招儿工夫来啦,自己把桑皮纸的扇子往腰中一掖,往下一矮身形,往里就钻,就见看热闹的人身形俱各一晃,其实什么也没看见,就在这么个工夫,童林已来至人群之中。前面还隔着两层人,猛然身形向起一站,倒把两旁看热闹的人吓了一跳,以为是这个人由地里头钻出来的。大家彼此用目观看童林,童林自言自语的说道:“看热闹只管看吧,单把我的鞋给踩掉了,我提提鞋大家也值当的看我吗。”童林这是遮饰之辞,众人以为童林的鞋,真让人家给踩掉了呢,也就不多疑啦。单表童林来到人群之中,举目观看,前面原来是一个十字路口儿,南北有一道水沟,靠着西南角儿一带是花瓦子墙,当中一个花墙子的门楼儿,两扇大门开着,就见台阶石上站着一个人,约在四十多岁,黄白脸膛儿,身上穿着白绵绸的裤褂儿,足下白袜青缎子皂鞋,这人长得细腰扎背,往脸上看,细眉朗目,鼻直口阔,大耳有轮,格外透出一分精神,看那个样儿,也像是练家子。就见大门的东边儿,放着一辆卖牛肉的车子,就在大门的前面上首儿,站着一个大汉,生得肩宽背厚,身上穿着监布的裤褂儿,腰中系着蓝布的围裙,脚底下穿白袜大洒鞋,往脸上看,漆黑的脸面,浓眉阔目,鼻直口方,大耳有轮,辫子在脑袋后头叠了一个抓髻,左手又腰,右胳膊扬着,看那个手掌伸出来,就仿佛小簸箕一般,手指头都有小赶面棍儿粗,似乎要打人,露着半节儿胳膊真是四楞子胳膊起青筋,看这个主儿的力气准小不了。在他的下垂首还有一个人,哈着腰用手扶着磕膝盖,童林一看这个主儿也可以,要直起腰儿来大约在中等的身材,细腰扎背,身穿青绸子裤褂儿,足下白袜洒鞋,打着裹腿,往脸上看,黑紫的一张脸面,两道粗眉直插入鬓,一双金睛,鼻直口阔,虎背熊腰,哈着腰辫子在脖项一盘,向黑大个儿说道:“朋友,你倒是打呀。”童林看不出是怎么一回事来,自己打算跟旁人问问,一回头儿见旁边儿站着一个人,看年纪约在五十多岁,身上穿着半截儿的蓝布褂儿,足下白袜,穿着两双踢死牛儿的皂鞋,脸上带着忠厚,好像个买卖人,童林遂问道:“二哥,我跟您打听打听,他们这是因为什么打架呢?”那人闻听,含笑说道:“您还是真问着了我啦,您要问别人还是真不知道,你既然问我,我就告诉你吧,你看见这个大个儿了没有?”童林说道:“我看见啦。”那人复又说道:“若提起这位来,也是一位大大有名的人物。”遂不慌不忙,滔滔不断,从头至尾,细说了一遍,童林不听则可,一听这片言词,不由得暗舒大指,心中佩服。那么说了半天,这个大个儿是干什么的呢?书中代言。

提起此位并不是此地的人氏,乃是河间府的原籍,姓铁名禄字木金,住家在河间府城北三十里地铁家寨的人,家中到很饶余,弟兄三个人度日,家里有祖遗良田十余顷。哥儿三个养家的能力,可就不同啦,大爷是个文人墨客,写算俱精,又是清真教的人,大爷很好,名叫铁福,二爷名叫铁柱,他一个字也不认识,他就会种庄稼,庄稼地里的事情,别和他讲究,他是无一不精。惟有三爷铁禄铁木金,秉性特别,什么营业他也不务,平生就好练武,结交的都是武术家。大爷又不在家,皆因铁大爷被人请出去传习去了,铁二爷就管农务。铁三爷只顾爱练武术啦,未免他的耗费上可就大了,钱要花短了,自己的屋中并不是没钱,皆因自己媳妇三奶奶娘家,是本庄儿的财主洪大爷的站娘,每逢一看姑娘来,必要给留下几个钱,怎奈铁三爷是个刚强人,不肯由三奶奶手里拿钱,到外边儿交朋友去,只得跟二位兄长要钱。什么事就怕日子长了,这个庄稼日子,大概都是如此,不怕亲友们在他家里头住多少日,吃他多少日食,他倒不心疼,只要是一动他的钱财,立时就能够不是亲友。庄稼的日子,勿论是那一家,要是一连吃三顿豆腐,本庄子上的人就有笑话他的,就是财主也是如此,庄稼日子最不讲究浮华,何况铁三爷好练武术呢,好练这两个字,就得耗财,他这一耗财,铁大爷与铁二爷俱都是俭朴人,就皆因老三天天在外头牛的羊的吃着,交的朋友都是练武术的,未免花费太多。大爷一想,要是不给老三使用,弟兄们早晚是犯心,你说给他钱使用,这笔钱没有头,总得这么供他,若要是日子一长了,家里这十几顷地,不够他挥霍的。自己一酌量,想起自己有点儿私存的积蓄,自己就拿定了一个百折不回的主意。这一日学房放了一天假,自己由打学房回到自己家中,来到中堂进了屋中,有长工伺候为他掸尘净面已毕,告诉长工把二爷给请了来。此时二爷正自带着长工在地里头做庄稼活,长工去了工夫不大,就见二爷满面是汗,门外面启帘笼进来,先给哥哥行礼,然后说道:“哥哥,今天怎么这么闲在,家中有事吗?”大爷铁福向二爷铁柱说道:“兄弟你先别忙,拿手巾擦擦汗喝碗茶,坐下定定神,我有好些个话要跟兄弟你说。”二爷一看哥哥这个情形,就知道必有要紧的事,只得点头,拿过手巾来擦了擦汗,跟着落坐又喝了碗茶,这口气也缓过来啦,复又说道:“哥哥,有什么事您说吧。”大爷先看了看二爷,知道二爷是个不认识字的粗人,遂向二爷说道:“兄弟,今天我请你并非为别的事情,就皆因咱们弟兄没有能耐,就承继先人一点儿遗产,不过十几顷地,论起来在咱们铁家寨说,虽然不是头等的富户,总算是够过的了,本庄子上不如咱们弟兄的很多,可有一样儿,可得老老实实的守着,常言有句话,创业容易守业难,不用说家中多添个一亩半亩的,准要守住了祖产,咱们就算对得起前辈的先人。”二爷闻听,遂向人爷说道:“哥哥您是知道我的,除去吃饭之外,我是一点儿妄为的道也没有。”大爷闻听咳了一声,遂说道“兄弟,我并没说你,要像你这么老诚,我还有什么说的呢,我不是多一个兄弟,多一条膀臂吗。”大爷就把老三在外好交,花费太繁,自已耳闻的,眼见的,从头至尾向二爷细说了遍,复又说道:“老三勿论什么时候要钱,咱们总得给他,那时若不给他钱花,老三的脾气又暴,他必然是恼从此咱们哥儿三个可就犯了心啦,早早晚晚他把这十几顷地全花完了,他不但不知咱们的情,咱们还得跟着他受罪。”二爷一听大爷的活,甚是有理。遂问道:“那么依着您应当怎么办呢?”大爷说道:“若是依我,兄弟你可别多心,咱们把亲友都请到家中,咱们跟老三分居另过。他这个时候正在用钱之际,他必然愿意,他把钱早折当完了,也让他尝尝这个没钱的罪过,好受不好受。若接着三一三十一,三股儿分,你一股,我一股儿,咱们两个人绝不至于挨饿,二弟你想这个主意怎么样?”铁大爷把话说完,遂用目看看二爷,铁二爷闻听见长之言,不由得大吃一惊,脸上立刻发现出一种惨淡的颜色,口中颤颤巍巍的说道:“大哥,您这个主意好倒是很好,头一样儿,顾全咱们弟兄的脸面,又保护自己的生命,可有这么一说,您是读书识字的人,您又教着学,再分一份家产,当然是不能挨饿。我虽然没有能力,我会种庄稼地,我又没有妄为地方,就说铁三爷的可怜,也不能让我挨饿。咱们老三虽然不肖,他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行为,他就是好练武,咱们哥儿两个的身体软弱,他的身体健壮,也是你我弟兄的威风。真要因为别的分家犹可,要就因为他练武术把他分出去,老三是肩不能扭担,手不能提篮,他又好交朋友,分出这点儿家私去,大约着不过二三年,他就得花的水尽山穷了,一无所有。常言有句话,‘兄弟如手足’,难道说你我弟兄,就束手看着他挨饿不成吗?你我弟兄岂不是自断股肱吗?”二爷话说到这里,泪如雨下,语不能成声。大爷看着二爷,心中想道,人人都说我们老二是个粗人,目不识丁,就会作庄稼活,要听今天这片大言论,就是读书十年也不及他多多,真有唐棣家声的风味。大爷一面想着,一面点头,概不由己五内发酸,也不住热泪交流,遂先叹了一口气说道:“兄真不如弟也,二弟既然有手足之情,为兄岂是草木,方才我跟你说的那种事情,我早就料到这个地步,我固知此次分家,三弟必然乐从,乘着他这个时候用钱,咱们跟他把家分了,分家之后,他的田地绝不能长久。他若是没了钱,他必然得卖地,兄弟你想想,咱们哥儿两个在村子里头一站,也是个人物,咱弟兄不点头,谁敢买他的地呢?实不相瞒兄弟你说,我背着你有点儿私自的积蓄,他只要张罗着卖地,我就托出人来买他的地,大约也过不了二三年,他这点儿地也就卖完啦,他知道这个地卖给别人了,给别人立了字据啦,他怎么也想不到我把他的地给买回来啦,这就叫物归本主,这个地买回来,可不能算我一个人的,还算咱们弟兄三个人的。皆因我有这么一点儿积蓄,总算是我当家这么些个年,也有公中的钱,老三把地卖完了,他一定就受了穷啦,咱们可别管他,让他受个一年半载的,到那个时候,他也就明白过来啦,他也知道灯前是火啦,钱不是容易来的,只要他回过心来,咱们把他再收拢回来。他也就不依靠着祖产啦。他的脾气也就小啦,手足还是手足,产业是明分暗不分。而今若是宠着他,早晚他把选份家私花完了,还许与你我弟兄为仇。老二,你想想哥哥我说的这个话对不对”二爷将话听完,眼泪汪汪的看着大爷说道:“哥哥,您的话我都听明白啦,这是暗含着教训老三,这话可是这么说,您的口可与心同啊,咱们可是回教,凡事都不能欺主。”大爷闻听,遂向二爷说道:“兄弟你只管放心,我去知会咱们的亲友,把这些个话都跟亲友们说明了,嘱咐他们大家,别告诉他,到分家的那一天,立分单的时候,就是他一个人小知道。日后我这个事情若有了变更,一来对不起前辈的先人,再者我也难见众位亲友。兄弟你看这个事情,办的彻底不彻底?”二爷闻听,遂说道:“兄长您既然这么说您怎么办我怎么随着。”大爷闻听,点头随道:“就那么办吧!”弟兄将事情商议明白,大爷在暗中知会亲友,定好了日期,在家中预备了两桌酒席,头三天就打发人到把式场子把铁三爷找着,告诉他大爷二爷请他,于本月初三日,在家中有要事相商。现下铁木金正在把式场子与众位老师傅,联络得隋投意合,正在得意之际。可就是一样儿,银钱缺乏,正打算着找大哥二哥要几个钱请请客,多联络些个感情。今一听两个哥哥在家中等他,他焉有不应允之理呢,恨不能当时就是初三,他好回去要钱。晚间就在本街上刘三爷的羊肉铺子里住着,好容易盼到了初三,一清早晨起来,在羊肉铺子里梳洗已毕,一直够奔自己的住宅。来到自己的门首,进了大门,来到二门,就见前面有长工向他说道:“三爷回来啦,大爷叫我上把式场子请您去,如今亲友们都到了。”铁三爷不知有什么事,遂来到了中堂,上了台阶儿,手启帘笼往屋中一看,只见屋中坐定众位亲友,都是本庄子上的,内中还有自己的岳父洪大爸。铁木金不知道有什么要紧的事,遂来至屋中,先向众位亲友见过了礼,然后与二位兄长见礼已毕,遂在旁落坐,口中说道:“二位兄长,将小弟找回来,有什么事情呢?”大爷闻听,含笑说道:“老三,事固然是有,你先喝碗茶,当着众位亲友,我跟你有两句话,要痛澈的谈一谈。”铁三爷闻听,只得不语,此时家人把茶献过来,自己喝了两碗茶,就见铁大爷站起身来,向众人抱拳说道:“今天劳动众位亲友光临,众位休要耻笑,我先在众位的台前恕过了罪吧。”众人一齐站起身形说道:“大先生,有什么话您只管说吧,我们大家愿闻高论。”大爷复又请众位安坐,复又转身向铁三爷说道:“老三,今天请你到家,非为别故,就因为咱们的家务,是所有本庄子上的人,那一位也越不过这条理去,都讲究的是大家努力,春种秋收,靠主吃饭,家中老少无闲人。论你我弟兄的能耐,咱们哥儿三个都没有赚钱养家的能力,不过是仰仗着祖上留下的这点儿遗产,比财主咱们比不了,要说对付着吃饭,可是富富有余,可就是得人力去劳动。皆因我年轻念过几天书,农业上我是茫然不知,就仗着你二哥一个人劳动,真是日夜的劳苦,皆因这么着,我居心不忍,我才在外面教着一份学,多少赚几个钱,添补家中的度用。兄弟你岁数也不小啦,你也娶了媳妇啦,应当知道度日的艰难,赶上好年头儿,还不要紧,要赶上饥荒之年,别看咱们家中有十几顷地,也是得看着地掉眼泪,一点儿别的主意都没有。你要真能够帮助你二哥努力向前,你分他点儿劳苦,常言有句话,‘大家添柴火焰高’,咱们的日子是越过越好,在亲友们的面前,叫人家看着也好看。兄弟你不但不想帮助你二哥,你反倒终日在把式场子里头,与他们谈枪论棒,你所习学的切,要搁在庄子里头,庄稼人的面前,是一点儿用也没有。就是你练会了把式,咱们庄稼人也不讲究打人,也没有人打咱门,皆因咱们没得罪过人。今天把兄弟请到家中,就为的是这个事,你若是不练武术,不联络那些老师傅们,帮助你二哥好好过这个庄稼日子,咱们弟兄是什么话也没有说的,还是好手足弟兄。我说的这个话,你如若听着不入味,你是非练武不可,其实练武倒不要紧,上了年岁还落一人好身子骨儿呢!可就是一洋儿,既练武术就得耗费金钱,咱们这十几顷地,要论练武术,咱们可算练不起。就是把这十几顷地都练完了,把你搁在武术大家之内,也不显出你这一个英雄来。究竟还得这么说,你练成练不成,那倒不要紧,与我们没有关系,可是地练没了,我们哥儿两个得跟着你受罪。今天我把话跟你说明了,有两条道儿在你挑,头一条道儿,你要不练武,不再到外而浪费金饯,好好帮助你二哥过日子,常言有句话,‘弟兄三人同了心,黄土必然变成金’,什么议论也没有。你如若要按着你的性情非练不可,我把情由也讲到了,咱们当众分家,按三股儿均分。三一三十一三股儿先让兄弟你挑,挑剩下的,是我们哥儿俩的。你这一股儿要是花没了,你受罪不至于连累我们两个人,兄弟你就是发财,财过了北斗,我们弟兄要了饭,也不能找你。就是这么几句话,两条道儿任由兄弟你择,你可要拿定了主意,可不准反悔。分家是哥哥出的主意,没由见弟你的口中说出来,也没有兄弟你的包含,都是哥哥一个人的成见。兄弟你当着众亲友,你可要酌量酌量,是走那一条道儿好。”铁木金把大爷所说的这片话,自己细细的一想,呕,我明白了,我在外面练武,赶情是大哥二哥恨我的行为,暗地与亲友们商议已定,打算与我分家,就是我不愿意分,大哥二哥既有这心思,常言有一句话,“冷饭也攒不上团儿”,这里面的事情不用说,一定有嫂子们的蛊惑,不然我们弟兄不至于有分家的现象。何况我当时正在用钱之际,日后我混好了,我们弟兄还可以仍然归在一处,别看这一时,自己想到这里,遂向大爷说道:“大哥,小弟生平无过,不过我好练武术,我也没败坏家产,我既好练武,当然花费是大了,既是二位兄长不愿意看兄弟的行为,做兄弟的还敢有什么说的呢?分家是二位兄长愿意,出于二位哥哥之口,小弟天胆也不敢说这句话,既是哥哥您这么说,小弟照条遵行,绝不敢违背。”大爷闻听三爷之言,倒也近乎情理,进向众亲友说道:“众位听见了没有,我们老三既说出这种话来,这个家他是当然愿意分的喽!头一样儿,花钱手底下先富裕,也省得弟兄日后犯心。”遂又向铁三爷说道:“兄弟你既然愿意,咱们是三面儿表了同情,我可要邀求众亲友们帮助咱们弟兄受累了。”铁三爷只得向大爷说道:“家有长兄,国有大臣,您怎么办,兄弟怎么随着就是了。”大爷闻听,点了点头,只得把房地契与家中所有巨细大小的物件,开好了单子拿出来,铺在桌案之上,请亲友按股儿均分。众人见他们弟兄已然决裂,只得随班儿唱喏,按公而分,即时立了三份儿分单,大爷对着中保人说道:“这三份儿家财,让老三挑剩下是我们哥儿两个的,谁叫他年纪小是兄弟呢,我们得让他一步。铁三爷又再三的谦让会子,这才挑了一份儿,内容是是三顷二十亩地,还有一所儿房子,一共是六间,并宅中日常应用的木器家具,余外还有一百二十两银子的浮财。遂当众声明说道:“我就要这一份儿,”众亲友见他们弟兄三人,把家产三股均分,只得看着他们签字画押,各人担保。大爷手拿着分单,向铁三爷说道:“祖上留下遗产不易,咱们弟兄要好好保守,倘若更姓易主,咱弟兄就谓之不孝,咱们哥儿三个虽然把家分啦,常言有句话,‘自古及今没有不散的筵席’,但愿咱弟兄由分家之后,一天比一天发旺,各尽各人的能力。往不好了说,由分家之后,把这点儿家私花完了要了饭,谁可也不能管谁。兄弟,由分家之后,要强不要强,可是在乎各人的心计呀。”此时铁三爷闻听兄长之言,只是低又不语,复又听大爷说道:“咱们哥儿三个可是把家分啦,我分的这所儿老宅子,当然我不能搬家喽,我的地可是分的少,你们明天各人带着自己的妻子搬出去,咱们是从此各立门户。”此时铁二爷在旁边儿答言说道:“哥哥,您就不必往下交代啦,明天早儿我们哥儿两个,各人搬各人的家,从此各人自立自己的志愿,您放心,绝没有一个说了不算的。”书中暗表,二爷如今所说的话,都是大爷教给他的,这就叫摔活脚,他们哥儿两个,早有预定,这是诚心挤兑三爷长志气,长心胸,铁三爷焉能知道他们哥儿两个是一台手呢!只得答言说道:“大哥的话也就不必往下说啦,明天我们一早儿搬家就是了。”大爷这才点头,预先命家人预备了两桌酒席,众亲友跟着忙了一早晨啦!就是向众亲友酬劳道谢,大家这才用了早饭,众亲友各自告辞。等到晚间铁三爷回到后面,与自己的家室洪氏三奶奶,就把与兄长分家的事情,从头至尾说了一遍。这位三奶奶的娘家,乃是本地的财主,洪大爷又是在本处站的起来的门户,如今三奶奶一听丈夫之言,才知道这个事情是作的不对,可是并不报怨自己的丈夫,谨守自己的三从四德,任凭铁三爷所为,虽然是口中不言,心中也是暗含忍泪,一夜晚景无事。到了次日清晨,铁三爷一早儿起来,叫来长工人等,先把分的那所儿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由家中搬运物件。此件事情可就哄动了铁家寨,街坊们都知道铁家哥儿们分了家啦,就有人说,人家弟兄的脾气都很好,不问可知,这必是妯娌们不和,从中挑拨的。也有说大爷素日行为阴险,诚心把他们哥儿两个挤兑出来,邻居们纷纷议论,其说不一,暂且不表。只表的是铁三爷,把家搬完了之后,接三奶奶到新房子里头居住,三奶奶只得与二位嫂嫂告辞。妯娌们素日和睦,三奶奶这一告辞不要紧,把个大奶奶二奶奶哭的眼泪人似的,虽然是姐妹的感情好,到此时也得分离,大奶奶二奶奶临送三奶奶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知道铁三爷不会过日子,倘若到了不得已的时候,有我们姐儿两接养妹妹你哪,凡事别往心里去,三奶奶只得感谢拜辞,忍泪含悲,妯娌们分别。铁三爷把三奶奶接到新院落之中,又是番的新气象,铁三爷此时手内又有银钱,又有房产地产,他是向例挥霍惯了,生意农业他是全然不顾。遂先在羊肉馆请了一回大客,他把本处与邻村所有练武术的老师傅完全请到,当众声明,就在他的住宅旁边儿场院里盖三间正房,四外打起土墙,没立一坐有规模的把式场子,有的是地方住,吃喝又现成,那位赐光赏脸,只管上我场子里住着去,大家一听,都给铁三爷道喜,铁木金趾高气扬,大家尽兴而散。铁三爷凹到家中,到了第二天,铁三爷果然将木瓦油石各匠找来,即日刨槽盖房,不到半月的工夫。房子已经盖好,铁木金又雇了两个人,专为侍候把式场子里的人,买木料打造兵刃架子,又买来各种兵刃,把式场子开幕的这一天,众位武术家前来贺喜,也是整桌的筵席,一连热闹了好几天。还有几位老师傅,铁三爷留在场子里居住,平常吃饭就是做牛肉烙饼,谁饿了谁就吃,就仿佛施舍一般。日子一长了,钱可就不够用的啦!铁三爷就出主意卖地,先卖了二十亩,他这个地全是好地,只要他撤口说卖,就有人卖。卖二十亩地的银子付过来,先打了一条搅钢棍,这条棍是镔铁搅钢,铮光耀亮,上面雕上暗花儿,为的是涩手。铁三爷生平是最好练棍,他说棍的招数比别的兵刃都好,这才又请了儿位老师,终日在把式场子之中,谈枪论棒讲论刀枪,就把个农务生产置之不理。那么若没有钱怎办呢?就是两个字,“卖地”,只要地一说卖,这就有人买,书中代表,因为什么他这个地,卖的这么快呢?这就是他大哥二哥暗地托人收买老三的祖产,铁三爷怎能晓得呢。他就任意的挥霍,这种练武术,正是败家的一条大路,这句话怎么讲呢?只要有好练武的,单有一伙人必然把他围住了,以先是架吃架喝,劝你修理把式场子,制造软硬的家伙,都完了事啦,再给你介绍一个武术大家。教场子的老师傅,一切接待应酬,串场子的老师傅,来往的盘费,自己还得下二五更工夫,冬夏应用的一切,那一样儿都得钱,这门的把式将练的有点儿成效,又给你介绍别的门儿的老师傅,还得照旧的一样儿应酬。再不然别处把式场子下帖相请,设摆武术大会,这就得前往,还得带多少人,用多步东西,以至到会场中,还不定露脸现眼,再不然还有人请你打架助拳,只要贪上一场事,就轻不了。  不用说还有这些个烦琐的事,就算你在家低着头练艺,有几十年的苦工夫,以为着自己的武术练成啦,其实怎么样呢?只要出去遇见了高手,当时就得输给人家,练武术的终身不说自己练成啦。阅者要不信,您问去吧,您这武术练成了吗?他决不敢自称练成,所以练武术的无论有多大的家财,全都练尽。武术也不能说练的完全有效,若遇见个名师还好,若要遇不见名师,要是练出毛病来,就是终身的大病。所以迷人不省其端,只知自己可以练成侠客剑窖,你岂不知侠客剑客,那也是天然带来的资格,并非是自己练习而成,那里就那么巧,就遇见异人传授你的绝艺呢。象铁三爷这个为人,生平好武,他就知道练武术强健身体,自幼不管家务,都仗着哥哥执掌,他那里知道世路的艰难呢!他这么一来不要紧,糊里糊涂不到三年,就把三顷二十亩地,完全练进去咧!可有一样儿,他这个钱包算没白花,习学了一套六开拳,打一个正式、还真有工夫,这条铁棍练的也不弱,学会了播风八打庄稼六棍,三十六手行者棒,地也卖没啦,棍也练成啦,他也到会给他这条棍起名儿,叫作三顷二十亩。可就是将把式场于的供给,耗的短少啦,只得由打家中把细软的东西当卖了,垫办这个把式场子的日用。在场子里住着的这些个帮闲的人,一看铁三爷没了钱,大家可就星散啦。铁三爷万般无奈,遂把自己的住房当与别人,当了一百两银子,乘势将把式场子也收啦,有这一百两银子,夫妻二人垫办着吃饭。要依着三奶奶回趟娘家,与自己的父亲商量商量,要个万儿八千的,娘家又是财主,也算不了什么,自己的父亲也不能不给,跟铁三爷一商量,铁木金不愿意。要依着三奶奶这个主意,把地全都买回来,照旧还是种庄稼地,慢慢的再往好处过。娘家要来的钱,给不给不要紧,又不在铁三爷的身上,无奈铁木金是个刚强人,不肯求亲告友,就这么一来把这个事情就耽搁起来啦。这一日铁三爷上街找人办事,来到街上一看,可实在难看啦,这又是怎么一段儿事呢?原先铁三爷要是来到街上,大小买卖铺户,与众位亲友都是高抬高敬,远接近迎,如今可不行了,铁三爷这一没有钱,其实他也不短谁的不欠谁的,不差什么的都吃过喝过铁三爷的,如今他们见看铁三爷,能躲的就躲,不能躲的一闪脸儿,作为没看见,走了一条街,连一个让铁三爷的都没有,可见得世态炎凉了!三爷是何等的英雄,就是这点儿事,还有个看不出来的吗!自己一面走着一面想,不知不觉已来到自己的家门,进了大门来到屋中,三奶奶让坐,夫妻彼此坐下。铁三爷低头不语,心说,这个人情世态,可真厉害,我这个时候还不至于没饭,众亲友见了我都藏藏躲躲,真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住深山有远亲。”我分家有货的时候,我那些亲友,恨不能把我们的门坎子给踢坏了,到如今我还不算甚穷,别说亲友,连一条狗也看不见来啦!又想起自己生平无过,如今弟兄们分家,各自立志人家都过了个腾腾赫赫,如今我只过的门户萧条,冷淡凄凉。想到这里,不由的叹了口气,只顾叹气啦,可就忘了旁边儿坐着的贤德的妻室洪氏三奶奶啦。其实三奶奶这两天早就看出三爷心中不爽,惟有今天回来,显然透出神情颓丧,进得门来,坐在炕上,低头不语,三奶奶又不好问,向来铁三爷由家中拿出东西去当卖,三奶奶连问都不问,三奶奶说自己一条理,既是个男子汉,必然在外头能赚能置,绝不能够因为这个小事,使夫妻口角。并且三奶奶是大家的小姐,实与平常的妇人性格不同,就直顶到现在这个地步,都没问过三爷一句话,今见三爷面带凄容,咳声叹气,这才在旁边儿答言说道:“往日你回来,总是欢天喜地,今天回来为何长吁短叹呢?若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你我夫妻可以从长的商议。”铁三爷闻听三奶奶之言,举目看了看三奶奶,自己心中就明白啦,一定我由外头回来,心里头想事,脸上挂出形色来啦,往常勿论外头有什么为难的事,只要一进屋门儿,见着自己的妻室,脸上必要透出一种和颜悦色,今天铁三爷回到家中,自己只顾了想事啦,可就照顾不及了。今听三奶奶这么一问,自已又不能不实说,遂把方才在街上所遇的情形,与三奶奶细说了一遍,三奶奶把话听完,低垂粉颈,叹了一口气说道:“三爷,今天你不提到此处,妾身绝不敢多口,别说三爷您在外面交朋好友,就是我在家中,又得罪着谁了呢?先前邻右的妇女,见着我亲近的了不得,就皆因你的家财荡然,到如今你也看见了,谁又上咱们这院儿来呢?若不然我与三爷您前次提议,我打算回趟娘家,见见我父亲,把咱们的事情,对他老人家一说,叫他老人家给办个万儿八千的,很不算什么,把地都买回来,房子赎回来,仍然种地吃饭,赶上年头儿好,咱们不是还是财主吗?旁人看着无非是生气。你想这个主意好不好?”铁禄铁木金一听三奶奶这片话,明知道是一份儿好意,怎奈自已秉性刚直,自己混的落了卦,决不叫亲友跟着为难,猛然间自己想起一个主意来,遂向三奶奶说道:“贤妻,你别看咱们当时日子不好过,这很算不了什么,我这几年练武,不是净为练武术,我这是借道交友,我交了一片朋友,不用说别的地方,就说北京城各镖局子的老师傅们,有名望的我很认识几位。我虽然是在家中混不起来,常言有句话‘羊群里丢了羊羊群里找’,我打算到北京城托朋友,在镖局了里头给我找一份儿事,我由练武术把家私花去,我再由练武把家私挣回来,照旧还在铁家寨买房置产,倒让他们看看我有能耐没能耐?我早就要走,真要把你送到娘家去,一来我怕你受委屈,二来落到人家话把底下啦,我有心让你跟着我一同前往,我知道你没出过远门,恐怕你不愿意去,你要受一点儿委屈,我不是更对不起你了吗!今天话说到这里我方才肯与你说,贤妻你拿的定主意吗?”铁三爷这片话是因何说起呢?他是因为在铁家寨遭乡糸的白眼,恨不能离开了铁家寨才好,三奶奶哪里知道呢,三奶奶就知道自己的丈夫好交朋友,真要有这么一个机会再混好了,在亲友的面前也好看,三奶奶将话听完。遂向铁三爷说道:“三爷您既有这么个目路,为什么你不早说呢,既要是这么着,咱们不如离开铁家寨,也省的众亲友看不起咱们。”三奶奶这个话,也是不愿意在铁家寨居庄,恐怕叫街坊们看不起。铁爷一听三奶奶愿意跟着上北京城,自己由心中头高兴,遂即说道:“咱们要走,可是一半天就得走,亲戚朋友全不让他们知道,混好了的时候,咱们再鸣锣响鼓的回来。粗笨的东西,咱们是全卖,你归着归着细软的东西。”三奶奶闻听,遂说道:“那里还有细软的东西,不过就是我头戴的簪环,身上的衣服,好的不是全都当了卖了吗!”三爷闻听低头不语,等了会儿又说道:“既是这么着我就到外头去找人,把粗笨的东西全卖了,雇好了大车,明天一早儿起身,省得亲友们看见问咱们,那到麻烦啦。”三奶奶只得点头应允,夫妻二人商议已毕,铁三爷这才到外头找来叫卖赈子,变卖粗重木器。一面找借钱的房主儿,把房子交给他,说自己要上北京城找朋友去就事,明天一早儿就起身啦。铁三爷来到车厂,又雇妥了辆大车,上北京城,言明车价,每天一吊钱。所有的事情,头天都办理妥当了,告诉赶车的明天五更天就来,早早儿的起身,赶车的点头应允,到了晚间,夫妻二人这才安歇。才顶到四更天,铁三爷就起来啦,把洪氏三奶奶叫起来,捆好了行李,打点包裹已毕,夫妻两个又作了点儿吃的,在家中打完了早尖这个时候大车也来啦,铁三爷听外面叫门,就知道是赶车的,遂出来开开门,把赶车的叫进来。叫他帮着把行李包裹都运到车上,铺好了褥子,把三奶奶搀扶出来,上了车辆,自己这才把三顷二十亩扛出来,拴在大车上。那位说什么叫三顷二十亩,就是前文表过花去三顷二十亩地,就练了那么一条镔铁棍,所以他就给他这条棍起了个名儿,叫“三顷二十亩”,他什么都舍得卖,惟有这条棍可舍不得卖,因为这条棍是他心爱之物,早晚还要仗着这条棍成名呢!闲言少叙,书归正传,单表的是铁三爷夫妻二人,由打铁家寨家中起身,赶奔北京而来,三奶奶那受过这样风霜之苦呢!在路途之上无非是晓行夜住,饥餐渴饮,非止一日。

这一日来到北京城,进了西安门,到了南下洼子,彼时芦苇正盛,东西一条横道,北面儿一座土坡儿,在土坡儿上有一所儿灰瓦房,这个赶车的一看,北面儿有一个土坡,明知道一过这个土坡儿,就是南北的大道,可到牛街。车辆要往这土坡儿上拉,有点儿费劲,这种地方就叫赶车的欺侮人,遂把车辆当时站住,向铁三爷说道:“刚才您也看见啦,也进了城墙啦,这就是北京城的大城里,您把车钱开付了吧,我要回去啦,您要打算上别处去,再雇轿车儿吧。”铁木金又没到过北京城,北京城是里九外七皇城四门,他们进的这是外城,别名儿叫帽子城,离内城还远着呢!铁三爷一听赶车的说要钱。已经到了北京城里啦。遂吩咐三奶奶下车,把所有的物件,满都搬运在土坡儿底下,把车钱开付清楚,还给赶车的道了个辛苦,赶车摇着鞭儿,往回走下去了。不表这狡猾的车夫,单表铁三爷夫妇,三奶奶坐在行李上面,向铁三爷说道:“你我夫妻既然到了北京城,到何处去投亲靠友呢?”铁三爷闻听,心中有些个踌躇不安,暗中想道,北京城我原没有朋友,不过为的是躲开铁家寨众人的诽谤,凭自己的能力,倘若遇见机会,蹬开了轮子,缓开了脚步,再回铁家寨。如今洪氏三奶奶问到面前,让我如何对答,自己想到这里,遂顺口说道:“朋友却很多,住处也有,怎奈你我夫妻初到京师,道路不熟。不如暂且寻找店房休息,打听明白道路,再去寻找,也不为迟。”奶奶闻听铁三爷之言,也倒有理。夫妻二人正在谈话之际,就见由北上坡儿走下一人,铁三爷举目观看,这个人年岁在五十上下,长的五官忠厚,将留胡须,当中用刀子剪齐啦,不问可知,必是个回回,身穿监布的裤褂儿,足下白袜青布踢死牛儿的皂鞋,手里头拿着一把钥匙,腰里头扎着一根绒绳儿,这个人一面往坡儿下走着,一面回着那所儿房子,就仿佛心中有事似的。书中暗表,这个人的心事,铁三爷焉能知道呢,此人姓张单字名和,在牛街住家,乃是一个清真教人,虽不说是财主,家道可称小康,在南下洼子置了些个芦苇地,自己又是一个克勤克俭的买卖人。皆因上坡儿这所儿房子是他买的,原是三间上房,一间厨房带放柴禾,这所儿房子,盖的还是真好,独门独院儿,当初这个房主儿_姓顾,家里头很有钱,对面儿的芦苇塘,也是顾家的,人家这才在这里盖了这么一所儿房,为的是看着自己的芦苇,及至把房子盖好了,搬进去之后,他可就后了悔啦!这南下洼子这个地方,苇塘之中时常淹死人,就是青天白日都闹鬼,白昼就往里拉人,不差什么到过北京城的南下洼子陶然亭野茶馆儿,四月里在冲霄寺看牡丹,只要是常上南下洼子逛去的,都知道苇塘里白昼闹鬼,所以行人走到那里,都多留着一份儿神。这个顾家搬到新房子里居住,到为是好,不料想这个地基原就不干净,夜晚之间无故的盆碗儿乱动,以先住着还不理会,日子一长了,把个雇工的老蚂子,吊死在院中的枣树之上,这么一来顾家可就不敢住啦!跟着就搬出来啦。仍然搬到牛街居住,后来这所儿房子贱卖出赁,有钱的主儿,谁也不上开洼里去住,有人口多的贪房钱贱就去售,住不了两三个月,就把个当家的老头儿吊死在枣树上,这么一来不要紧,这个房子可就没人敢住啦!花钱找看房的都找不来。可巧张爸儿闻听此事,皆因顾宅这个房有意贱卖出售,他便要出钱去买,他怎么这么大胆子要买这个房子呢!皆因他在清真寺当过海理夫(回回教学者之称)跟阿訇习学过经典,再说回教又不信邪祟,他跟顾家商量,这个房子买的可便宜,四十吊京钱,就把房子买过来。成立了契约,自己高高兴兴把里面门窗户壁,油刷的湛新,屋子里的桌倚板凳按设停妥,手使的家具都预备齐整,自己牛街的住宅很窄,若迁移到这里,是又凉爽又宽绰。自己想的挺好,头天把家搬过来,第一天又搬回去啦,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头天前半夜倒没事,赶到后半夜可就热闹喽!门户自开,盆碗儿乱响,满院的凛磷火儿,这半霄一家子全都吓坏了。第二天就把应用的东西搬回去啦,这个房子由此又闲下啦,更无人敢住啦,整整的又闲了两个多月。天天张爸儿到这里来,把门开关,屋子打扫干净,看着木器家俱,又不能往家里搬,皆因没地方存放,自己打算贱卖,贵贱没人敢买,都知道这所儿房子里闹鬼,这所儿房子就成了冤孽场了。今天张爸儿早早儿的就来啦。看了看门窗未动,把大门的锁开开,有的是笤帚,把屋子内外打扫的干干净净,看了看厨房的水缸,把院子又扫净了,自己站在院子里赞叹了半天,遂说道“这么好的房子,就是不能住人,早晚气急了我,我把顶子挑了卖拆货。”看着这个产业,又是恨又是心疼,自己站了会子,这才转身形出离大门,将大门仍然锁好,顺着坡儿往下走,一面走着,一面回头看着这所儿房哀叹!一眼看见土坡之下坐着两个外乡人,还有好些个行李包裹,乃是一男一女,好象是夫妻,自己心中一动,这个外乡人来到京师,不是投亲,便是靠友,必是没有地与居住,我要是把他们让进我这所儿房子去住,就是他们不给我房钱,我也愿意,只要是不闹鬼,我的房子就好卖啦,赔上几个钱也使得。一面想一面走,来到坡儿下面,看着铁三爷说道:“朋友,这是由那儿来呀?”此时铁三爷正要打听事,如今有人跟他一说话,遂顺口答言说道:“我们是由打河间府铁家寨而来,到此地找朋友来了。”张爸儿说道:“找着了没有?”铁三爷接着说道:“还没有哪,这不是我们商量着正要我一个店房住下。”张爸儿闻听,遂说道:“喝上北京城您要打算找店哪,店房可是真贵,不如找两间民房。”铁三爷回答说道:“民房一定是好喽!只是我扪可得认识熟人哪。”张爸儿闻听,心中暗喜,遂向铁三爷说道:“朋友你贵姓?”铁三爷说道:“不才姓铁名禄字木金,我是个回教人,未领教阁下贵姓?”张爸儿闻听,含笑说道:“我姓张单字名和,你也就不用往下说啦,咱们都是同教人儿,实不相瞒,上坡儿这个房子是我的,三间上房,一间厨房,独门独院儿,正合你们住。”铁三爷闻听,赶紧摇头说道:“我们两口子住三间上房,还有一间厨房,那得多少钱的房钱哪?”张爸儿闻听,遂说道:“不要紧,别看房多,房钱可贱,何况咱们又是回回亲戚呢!一个月你给我二百钱的房钱。”铁三爷一听房钱太贱,自己遂吸了一口气,张爸儿以为房钱要贵了,赶紧换过口来说道:“你若是嫌二百钱贵,你一月给我一百钱。”铁三爷闻听,遂说道:“那行吗?”铁三爷说的是房钱太少,张爸儿是怕他不住,遂又说道:“铁爷你倒不必为难,别看一百钱房钱,我还管给你们挑水。”说着话,看着铁三爷还是发旺,赶紧又说道:“你要是再不愿意,我供着你们苇坨子烧。”铁三爷一想,那里有这么便宜的事呢!遂赶紧说道:“张爸儿,我若是住长了,房钱可不准涨价。”张爸儿闻听,带笑说道:“老表(回教人对回教人的俗称,即表亲之意),你只管放心,房钱给不给都不要紧,屋子里头的桌椅条凳,都借给你用,来吧,我帮着你搬东西。”说着活,遂就将行李包裹搬运到土坡儿上面,来到门首,张爸儿由腰间将钥匙取出,开开了大门,复又将东西搬到上房屋中,铁三爷把镔铁搅钢棍立在门后,夫妻二人收拾行李包裹,就听张爸儿说道:“你们夫妻在这里收拾着,我给你们挑水去,这院子里头的东西物件,都是咱们的,你们随便儿使用。”说着话,转身形出去。夫妇二个将炕上收拾干净,铺好了行李,屋中摆设真是光洁可爱,前后的窗户,甚是清爽,夫妻二人将要说话,听外面有脚步的声音,铁三爷出来一看,原来是张爸儿,用头号儿的柏木筲挑了一挑子水来,先把厨房的水缸刷净了,不大的工夫,挑了满满的一缸水,又扛了一个大苇子来,预备着给铁三爷他们两口子烧,铁三爷看着,心中很是不过意。心说,这个房东太好啦!张爸儿把身上尘土掸了掸,进到屋中,告诉铁三爷由此一下坡儿,往北一拐弯儿,就是牛街,买什么吃的都有,有汤瓶牌儿的,其都是回回买卖,张爸儿把话告诉明白铁三爷,这才告辞回家。单表铁三爷把屋中安置好了,拿着钱到牛街买了点儿现成的食物,又烧了点儿开水,夫妻二人吃喝已毕,见屋中人家原有的油灯,里面满满的香油,遂把灯点上,铁三爷出来把大门关好,然后回到屋中,夫妻二人又谈了会儿闲话,遂各自安歇,屋子又凉爽,也搭着一路的劳乏,真是睡了一个梦稳神安,直睡到日上三竿,尚且未醒。铁三爷在睡梦中听外面有人喊叫铁三爷的声音,自己赶紧翻身坐起,高声问道:“那位呀?”说着话将衣服穿好,又把洪氏三奶奶叫起来,自己这才来至院中,伸手把街门开开一看,原来是张爸儿,遂说道:“您起得很早哇!”张和一看铁三爷出来,态度从容,就知道他夜间必然是安眠了一夜,张和遂向铁三爷说道:“我今天早晨来到此处,不为别事,就是为你们夫妇由打河间府到此,不知道你们的用资充裕不充裕,再说你们来到此外访友未遇,当然是人生地疏,倘有用钱之处,只管向我明言,我虽然不是饶余之家,些许之事尚能办到,好在不是外人,有事尽管言语。”铁三爷把张爸儿之话听完,心中暗含着佩服,心说,还是我们教中人的义气,搬进家来,房东不但不催房租,反倒怕我没有钱用,这真是天下第一的好人,赶紧带笑说道:“多蒙您关照,我要有为难周转不开的时候,我必然求您。”张爸儿跟着说道:“就是那么办吧!我候信儿就是了。”说着话,张爸儿遂告辞回家,低头往回走着,不由得心中暗想,铁木金夫妻二人,住在我这所儿空房里面竟会安然无事,看起来人的福命,各自不同,我看铁三爷这个人,满面都是忠厚气像,自然所遭所遇都能够和气致祥,要不然他由河间府来到北京城,那里这么巧,偏偏的遇见了我呢!这岂不是他的福命所致吗!日后我倒要跟他亲近亲近。不提张爸儿一路上盘算,单提铁三爷,看着张爸儿下了土坡,转身进了门口儿,回手把街门关好,来到屋中一看,三奶奶早就将被褥收拾俐落,铁三爷遂向三奶奶说道:“咱们是早早儿的买点儿东西吃饭,吃完了饭我还要到外面找朋友去呢。”三奶奶只得答应,随着将钱拿出来,交给铁三爷去买东西。铁三爷去了不大的工夫,把东西买来,帮助三奶奶把饭作好,夫妻二人一同用过了早饭,铁三爷坐在炕上稍微定了定神,这才叫三奶奶跟随自己把街门关好,铁三爷出离了大门,心中想道,由打铁家寨来到北京城,虽然说是找朋友,不过是哄朦自己的妻室,到了这个时候,叫我上那里去找呢?无非是信马游缰,去绕了弯儿,到了晚响我回家见了三奶奶的时候,就提我的朋友可巧没在家,明天再去。自己把主意想定,这才到各处游逛游逛,看了看北京城的风景,果然是名不虚传,到底是帝王之都,另一番盛况,遛达到日没西山,这才寻找原路回来。来到自已的门首叫门,三奶奶闻听,出来将街门开开,铁三爷进来,复又将门关好,夫妻一同来到屋中,三奶奶遂向三爷问道:“今天您找着朋友了没有?”铁三爷听三奶奶一问,只得把自己编好的言语,照样对三奶奶一说,三奶奶闻听,也是无法,只得收拾晚饭,夫妻二人用饭已毕,遂即安歇,一夜晚景无事。到了次日早晨起来,仍然是吃完了早饭就出来,到了天晚回家,见了三奶奶还是那一套词儿,一连就是四五天。这一天三爷由打外面回来,来到屋中,三奶奶一面作着晚饭,一面向铁三爷问道:“您这个朋友找着了没有?”铁三爷仍然说是没见着,三奶奶闻听,遂说道:“要是紧着找不着,简直的就不用找了。”三爷闻听此言,当时就是一愣,遂即问道:“怎么不用找了呢?”三奶奶带笑说道:“咱们的用度,今天已经用尽,明天应当如何呢?”铁三爷一听没了钱啦,心中就是一惊,心说,这可怎么好?就在这么个工夫,三奶奶已将饭做熟,夫妻二人将饭用完,铁三爷才向三奶奶说道:“你把你的首饰衣服,找出几件儿来,明天质当几个钱,暂为度用。”二奶奶闻听铁三爷之言,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咳!所有的衣服首饰,前次在家里我不是说过了吗,早已当卖一空,那里还有富余的物件呢?”铁爷闻听,心中着急,又没有别的法子,只得低头不语,一歪身就躺在炕上,睡入梦乡,一夜晚景无事,次日清晨起来铁木金遂向三奶奶说道:“咱们来到这里第二天,一清早张爸儿叫门,他见了我说过,有为难的事,可以前去找他,我打算今天让你到他那里去趟,借几个钱,好在他住家离此不远,就在牛街居住,你到了那里打听张爸儿都知道。”三奶奶无法,只得应允,遂即起身前去,铁三爷在家中等候,等了许久,不见三奶奶回来,铁木金正自着急,就听外面三奶奶叫门,铁三爷由屋中出来,开开了街门,一看三奶奶怀中抱着一个口袋里面鼓鼓囊囊,铁三爷遂问道:“你找着了没有?”三奶奶说道:“找着啦!”说着话,三奶奶进来,铁三爷回手把街门关好,夫妻二人一同来到屋中,三奶奶遂把找着张和,借来一斗小米儿,两吊铜钱,从头至尾,细说了一遍,铁三爷闻听,点了点头,心说,像张和的为人,实是难得,我铁木金无论如何,不能忘了人家的好处,自己想到这里,遂向三奶奶说道:“你先歇一歇,咱们再作饭。”又过了一会儿,三奶奶已经喘过这口气来了,夫妻二人一同将饭作好,用完早饭,铁三爷仍然是到外面去找朋友,到了晚半天回家,吃完了晚饭就睡觉。第二天还是照旧这么办,如是者,一连又是七八天,钱也没啦!米也净啦!铁三爷遂打发三奶奶去到牛街,找张和二次借贷,还算没白去,又借了五升小米儿,并无铜钱,夫妻二人敷衍着又过了三四天。这一天晚晌铁三爷回到家中,三奶奶问道:“您的朋友找着了没有,若是再找不着,家中的小米儿,可是又完啦上”铁三爷闻听,只得说道。“今天暂且睡觉,明天一早晨不用吃饭,待我去找他,自然有个办法。”一夜晚景无事。次日表明,铁三爷收拾停妥,向三奶奶说道:“你在家中等候我去找他。”说着话。回手拿起三顷二十亩的那条大铁棍,迈步向外就走,顺口叫三奶奶开上街门,自己手擎铁棍,来至在大门外面,自己一想,自从来到北京城,被田至今,借贷无门,到了今日,只得把我平生所学的技艺,寻个热闹的所在,说不定就得卖艺换钱,心中把主意想定。这才扛着三顷二十亩,逢人就打听,那里有热闹的地方,有人指示他几处热闹的所在,以至铁三爷到各处一看,此时正在年终,街市之上都是作买作卖之人,拥挤不动,并无空隙之地,铁三爷直转了一天,也未能如愿,万般无奈,只得扛棍回家,叫开了大门,来到屋中,三奶奶赶紧问道“今天许见着您那位朋友了吧!”铁三爷遂说道:“还是没见着!”三奶奶一听,心说,这可怎么办?遂向铁三爷说道:“今天可是腊月二十七了,明天是二十八,今年又是小建,后天二十九就过年,你想想这三天之内,连吃饭带添补添补衣裳,算起来至少也得十两多银子,才能过得了年,偏偏咱们来到北京,这些个日子全没把朋友找着,又赶上这个年关,这可怎么办呢?”铁三爷闻听三奶奶之言,心中甚为着急,遂即说道:“收拾收拾睡觉吧上明天我给你拿十两银子来,你就不用管啦。”说着话,纳头便睡。次日清晨起来,铁木金把衣服穿好,一言不发,拿起镔铁搅钢棍转身就走,三奶奶一看铁三爷要走,遂即问道:“您又去找朋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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