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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长夜旧梦04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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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舌鸟刚离开的时候,诸伏景光坐在沙发上,在想证人保护计划。

她其实不符合证人保护计划的条件,也未必能接受警方那种带着束缚的保护,然而这是唯一的方法,唯一他能和她并存的方法。

她经手的任务不少,但没有决定性证据,——众所周知,她布局缜密到能为琴酒扫尾。所以即使站上法庭,在并不充足的证据下,在重金聘请的律师帮助下……

日本近年来死/刑率并不高,她会坐牢,刑期十五年左右。

她应该坐牢,她和黑衣组织的其他人一样都是阴暗处的蛆虫、是罪犯是败类是拿刀的凶手。

是不正义的部分。

他想要与这不正义的部分并存,已经是灵魂肮脏至极的时刻、十五年刑期已经是最大程度的容忍。

她要被民众审判、要被正义审判……他只允许自己拉她一把,只允许自己拉她这一把。

十五年而已,他可以等。

十五年而已。

他听见自己蜷缩起来阴森的心声,听见自己在念叨这荒谬的十五年,他可以一厢情愿地等。

但他同时也清楚,这十五年反舌鸟可能会愿意吗?

他只见过她向前狂奔,从来没有见过她驻足。

杀掉议员时甩开他人、杀掉宫野明美时手起刀落、给琴酒扫尾时神出鬼没到无法追赶、哪怕是那个天台,面前无路可走,她锁住他不停下坠,失重的奇异感受像脚下挂了一整头坠落的鲸鱼,也不肯退缩。

他们为什么在背面,为什么不能并存,为什么相差这么远。

要是自己能让她停一次就好了。

哪怕就一次。

弃暗投我吧,选择我吧,选择正义付出代价吧。

就这一次。

反舌鸟此时正被上原由衣温柔地锁在车后座,怕反抗会弄伤她,不敢造次。

她是听不见诸伏景光的心声,不然多少得把他脑浆打出来,别说十五年牢了,十五分钟牢她都不愿意。当然她不是没坐过牢,事实上她十六岁的时候就为了掩护舍友在那不勒斯的牢房待了半天,但只有半天,回来之后还和椹田一朗发了好大的火。

她不会弃暗投明,因为她不需要光明。

她无所谓诸伏景光的正义,无所谓诸伏景光的煎熬,她有自己的路要走,哪怕明知是坠路也义无反顾一路向下。

因为就算只退一步,身后都是岌岌可危的亚特兰蒂斯。她是临时替补的反舌鸟,是最后一只反舌鸟,是亚特兰蒂斯打破窘境的最大可能性,如果机动组的王牌要坐十五年牢,那整个亚特兰蒂斯无异于门户大开、长/枪穿膛。

少做梦,长野的这场雪怎么会下十五年。

最多再有十五天,气象部门就要启动人工预案了。

大和敢助碍于性别没有直接上手检查她,但诸伏高明的车确实开向了医院——绝不能去医院,她身上的枪痕刀痕和外套里的杀伤性装置,哪一项都值得这群警察原地出警,她绝不能被扒光了扔上手术台。

刚刚大和敢助说什么来着……心理医生,对,心理医生。

她深吸了一口气,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太危险,她必须表现得精神状态更严重才能让这三个人以为是自己做出主次决定,把她送往心理医生那里。

当然,她还是决定狡辩一下——她歪下头,把侧颈展示给上原由衣看:“你看,我脖颈没有伤口,这不是我的血,我没有被家暴。”

“那你身上的血哪里来的?”大和敢助嗤道。

“是我男朋友的,他被电饭煲伤到手了,我出来买药。”

“那我们去医院做个检查就好,”上原由衣安慰她,“总没有坏处。”

她冷静地看着上原由衣,没有反驳,很快将视线转向前座,那里有正开车的诸伏高明。

他们开的是私家车不是公用警车,前后座之间没有格挡。

所以——她半个身体窜进前车厢,握住诸伏高明的方向盘,向右猛打。

“我、不、去。”

她此刻的表情阴森、孤僻、目眦欲裂。

“我不会听你们的。”

半个小时之后,大和敢助从伤痕累累的车里,押着装作被制服的她火急火燎地跑进心理诊所。

心理医生会要求一对一谈话,只要不是这三个人,就都很好对付。现在是早上六点不到,按设想发展她能在七点半左右回到安全屋。

她被上原由衣强制按在沙发椅——作为女警她的手劲还是够大的,不远处有静心的熏香,那味道很难闻,又甜又腥,总让她想吐。

医生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年人,略微发福,没有秃顶,手上的戒痕和脸侧的指甲印表示他的婚姻近来受到了危机,左边肩膀与右边肩膀低一些,结合右手的茧来看,医生在生长期的时候练过一段时间小提琴,但已经停止很久了,因为酒精和熬夜带来的手抖。

指甲和牙齿的颜色没有异常,他不抽烟,那么身上的烟味应该来自刚刚和他一起睡觉的人——樱桃味的爆珠香烟,还掺了一点tomfordlostcherry的香水味,是个女人。

小提琴——他原生家庭的家境应该还不错,书柜里摆着的高中毕业照能证实他上的是私立贵族高中,从姿势的倾向来看他和他左手边的短发女生是一对情侣。

左手边,左撇子,幼年时期矫正过。

……太琐碎,花的时间超过十秒,没有有用的结论。

观察能力和思考能力都凝固了,伤痛、困倦和高度集中后的怠惰都让她失去判断能力,她本应该坚持的再久一点,至少判断出医生目前的社会关系、人际痛点和足以拿捏他的隐秘。

然而她也是人。

从天台上跳下来已经五天,她五天没有得到治疗和休憩,她要停转了。

医生开口,语气温和地询问她一些基础问题,嗓子有些哑,坐近了能看到衣领里藏着吻痕。和离婚的妻子当然没有这种激情,那么这个是新欢还是婚内出轨?

判断不出来就没法成为痛点。

她机械地趴在桌面上,拒绝回答,上原由衣的脚步声在门外不断徘徊,听得很清楚。

奇怪,为什么那么清楚,是因为困吗?

手边有上原由衣给她倒的温水,她试图喝一口来缓解疲劳,但温热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去,落进胃袋,融入血液。

太疲劳了。

她“腾”地站起来——必须要做点什么,她不可以睡,至少在这些人面前不可以。

拉开椅子,巨大的刺耳的摩擦声让医生吓了一跳,她急躁地走了几步,现在确实不用装也像个神经病。

好困,好困,好困。

她试图离开这个房间,但一出门就被大和敢助撂倒,不能反抗,无法反抗,宫野夏的人设里没有反抗这一条。

可是好困。

她在大和敢助和上原由衣的禁锢下挣扎,动静很大,医生吓得躲得很远,她现在处于一个很奇异的状态,像感知周围信息的一部分器官已经闭塞,但观察到的部分无用却清晰、大脑完全不转。

好困。

挣扎的时候脸撞上墙壁,口腔内被牙齿划了一道,血腥味蔓延在整个脑腔里。

还是好困。

诸伏高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递给她桌上的那杯水。

她接过来,出于对人设的信任,喝了一口。

然而一入嘴就想吐掉,却被上原由衣捂着嘴灌了下去。

——镇定剂的味道。

再来回顾一遍。

回顾是怎么走到这一路。

天台,十二月七日,诸星大欠她又还清的人情;义无反顾的下坠;宫野明美的遗物;长野狂奔;以及一年前给长野警察三人组留下印象的再次应用。

在去年她和诸伏景光初见,主动把他捞到长野议员案时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与其说知道不如说这是亚特兰蒂斯一环扣一环亲手创造出的、abcd之外的选项e。

当时那一通离谱的扫黄大闹,她面对大和敢助动不动就掉的眼泪,全是为了暴雪封山里她和大和敢助独处时降低后者的警惕性。

而长野警察三人组的好感度几乎是一体,攻克大和敢助也就相当于攻克了会和大和敢助分享信息的其他两人。她偏向大和敢助这样直来直去的人,其次是同为女性容易共情的上原由衣,诸伏高明从来没有成为过她的头号目标,太聪明太温和总让她感觉棘手。

所以同时她忽略了诸伏高明,温和不是优柔寡断的近义词,甚至很多时候诸伏高明比主角团下判断还更早,她在给诸伏高明错误印象的同时诸伏高明也在给她错误印象,但这原本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失误。

人格往往是复杂的,多层面的,她又因为人设的固有印象忽略了——诸伏景光。诸伏景光在她脑海中的印象太单薄,温和包容正义,这三个词语足矣概括,在搽拭掉“外守一”这个心理阴影后他的性格也就单一得近乎完美,本来他会保持这这种完美的单一直到死亡。

但他是怎么死的?他拒绝合作、不相信证据或疑点、尖锐而武断地同时放弃抵抗与进攻,压垮他的可以说是责任心,可以说是对家人和队友的保护,但说来说去本质不变,压垮他的是不知道来人是谁的脚步声。

在来人未露面前谜底无限可能、道路不断延伸,是诸伏景光自己扣下了扳机。

说起来很有意思,她和椹田一朗试过,在一朗握住转轮的情况下她得用相当大的力气才能开枪,而经过长年累月的训练,她这个近卫专精其实是比诸伏景光这个狙击专精力气大的。

而赤井秀一的力气肯定比受过伤的椹田一朗大。

他当时用了怎样的力气,怎样的决心,因为反舌鸟锁住他的那一跃不得而知,本来应该是这样。

但原来这种疯狂没有消失,只是从喷发变成了缓慢流淌,流淌在十一月七日之后的每一天里。

她前半生犯过的错误几乎没有,就连学习方面的考试也几乎都是满分,不然她怎么考上的东都大学——直到在诸伏兄弟这里,微不足道的细节聚沙成塔,景光的疯狂消磨了她,高明的果断撂倒了她。

她对诸伏景光说过的只掺着一点真话的假话有很多很多,但那句“我害怕”倒是真心实意,这都是她始料不及的事情。

一环扣一环的长野暴雪,因为她微小的轻蔑与忽略,最终得到了脱离掌握的结果。

凶性来的比身体失去掌控要早一些,多年的训练让她把反击刻在骨骼里,膝盖瘫软之前她抓住了诸伏高明来不及缩回去的手,肌肉骤然发力让她像炮弹一样弹射进诸伏高明怀里,冲击力把两个人都带倒,她甚至听见诸伏高明后脑勺撞在墙上很响一声。

手已经没力气了,她也没带枪,外套里的装置在意识模糊的情况下不能精细使用,不然杀死自己会比杀死敌人来的更快一些。

但没关系,还有牙齿。

她解剖学的很好,毕竟扫尾总少不了分解尸体,所以她能很准确地找到诸伏高明的大动脉在哪里——对,就是这样,咬断他的喉咙,直到血迹喷满这整面墙。

人为何长着犬齿?

若说我是兽,那就是兽吧。

……但重复一遍,上原由衣的手劲真的很大。

医生书柜里放着高中毕业照的相框热情亲吻她的后脑勺,声音比诸伏高明砸墙还清脆。

nice,好头。

终于他爹的有觉睡了。

被上原由衣敲昏过去的梦里,森中明青在给她办转学。因为每天替她去上学的都是机动组不同的人,偶尔夹杂几个想偷懒的其他部门人员,毕竟对于他们而言上学就是放假,反正考试的永远是反舌鸟本人。

所以每所学校最多呆半个月就要露馅。

高三前半年她在宫城辗转,按首字母顺序读书,奥羽、白鸟泽、大岬……一直到伊达工业,校服摆在一起就像一叠彩虹,什么色都有。

只有读乌野的时候,那一年刚好没有多余的校服给转学生,偏偏碰上教导主任严抓,说学生必须穿校服,她好不容易亲自来上半天学结果被拎到教室外罚站。

于是脾气上来了,她连着好几天都亲自来上学,每天穿的都是不同学校的校服,白鸟泽的粉紫奥羽的红,青叶城西的青和伊达工业的绿,她一个人在黑漆漆的乌野校服里独自缤纷,搞得教导主任的脸色也很缤纷。

终于在主任第三次发火的时候,漂亮英语老师从旁边路过的、刚练习完回来的排球部男同学怀里抢了一件披到她肩上,强行分开了斗鸡一样气氛紧张的主任和她。

然而当天晚上她就赶回东京执行因为这几天怄气而耽误的任务,那件外套因为在打斗中染上血迹和药剂无法洗去,第二天又刚好期限到了她得转学。

只好寄去一沓钞票和一枚灰色宝石表示歉意,想来接下来承受教导主任怒火,站在教室外的就是这个失去校服的男同学。

她很好,既有假期也不用去上课的轮班机动组成员也很好,有台阶下的教导主任大概也不赖。

只有男同学受伤的世界达成了,她甚至不知道那个倒霉同学叫什么名字。

说起来她也在长野读过书,不过是高一,她刚从那不勒斯来日本的时候。去学校的第一天就在路边解救了被小混混缠住的同班女同学,后来女同学太喜欢她以至于一直关注,她不得不提前转学。

老老实实上了五天学,白天上课晚上训练,中间还夹杂着几个任务,实在是撑不住。

女同学和她原本的同桌换了位置替上课睡觉的她打掩护,还会纠正她的日语发音,香香软软的。

她经常睡在女同学怀里,香香软软的,就是有点硬……

为什么会硬啊?

不是香香软软的吗?

她惊恐地睁开眼睛,少女岁月和梦境一起走远了,被她死死扣住的是倒霉鬼诸伏高明。

这种扣法类似未完成的衤果绞,缺点是不怎么美观,优点是除非锯手不然很难挣脱,诸伏高明当然不会锯她的手,所以她几乎可以说一直睡在诸伏高明的怀里。

这他爹的……这是哪?几点了?

诸伏高明用没压麻的那只手按亮手机:“这里是我家,现在是晚上六点四十分,你睡了十二小时左右。”

诸伏景光独处十二小时,这不是完蛋吗。她爬起来就想往外冲,直到被左手的手铐拉住。

她满头问号地看着整理衣褶,保持完美微笑表情的诸伏高明。

我昨天铐了你弟弟,你今晚就要来铐我,这是什么亲兄弟之间奇异の心灵感应?

“宫野小姐,衤果绞并不是什么人都会的,当然你可以有一万种解释,我会酌情相信。”诸伏高明贴心地在手铐内层垫了一圈手帕,于是这玩意看起来愈发像一个用心险恶的情趣用品。

他接着说:“但宫野小姐,你目前最大的问题不是这个,让你睡过去十二小时的不是上原由衣拍来的相框,是你自身的失血、低血糖、缺眠以及伤口发炎带来的副作用。”

“你一直没有放开我,所以医生无法对你进行详细检查,只能验血再处理一下你小臂上的伤口,根据检查结果来看——你男朋友不是家暴,他是谋杀。”

诸伏高明站起来比她高多了,她得仰着头才能对视:“这不是我男朋友……我没必要和你解释!解开手铐!”

“我不是专业的心理医生,所以有专业的心理医生通过我、上原由衣和大和敢助的口述来了解过你进来的状况。接下来这些话你大约无法接受,但事实是移情作用让你在你男友身上放置的寄托超过了临界值,压力和负面情绪都太大——你扑上来咬我的那一口,是典型的急性谵妄症状,而谵妄症状治愈需要十到十二天,我建议你留下来接受看护治疗。”诸伏高明轻声细语地向她解释。

不,才不是什么谵妄症状,她在心里反驳,存粹是本能而已。

“我不听你的建议,”她拉起外套的拉链,一直到立领拉链盖住下巴,“我可以走了吗?警官。”

她警惕地看着诸伏高明,头发和衣服都睡得乱糟糟的,“宫野夏”的外皮已经脱了一大半,露出一双兽类一样敏锐的眼睛,闪闪发亮。

诸伏高明叹了口气:“不是警官。”

“嗯?”反舌鸟偷偷地和手铐较劲,被诸伏高明一把抓住。

“一年前的那次事件,我认识了你和你姐姐宫野明美小姐,你或许已经不记得了,但那时候我和你姐姐脾气相投,谈论了很多,后来索□□换联系方式,在她回到东京后我们其实还有联络。”诸伏高明抿抿唇。

“她和我说过,你回去之后半个月,因为受惊持续发烧呕吐,症状很严重,她担心了很久。”

受惊?倒确实是受惊,不过不是因为被扫黄,是因为琴酒塞进她嘴里的枪管,她就说为什么那时候宫野明美堵在她家门口就为了甩她一巴掌,想来诸伏高明没少撺掇宫野明美“教育”她。

反舌鸟低下头不说话,于是诸伏高明继续:“好不容易好了一点,你又要为你男朋友和男朋友的同期生操持,心力交瘁,她告诉我,你连过年都没来得及回家。”

那年过年……那年过年她和琴酒干掉了原苏格兰威士忌,然后带着诸伏景光和赤井秀一一起去酒吧喝酒,喝得三个人各自艰难。

“原来那一天,”反舌鸟低着头,声音也低低的,鼻音含混,“原来那天明美……我姐姐,在等我回家和她一起过年吗?”

她都快要没有过年这个概念,对外勤人员来说吃好喝好的每一天都是节日,但越是节日的日子反而越不能和同伴聚在一起,出于对彼此的保护。

毕竟有那么多人,埋伏在那么深的地方。

“她几乎每天都在等你、每天都有留你的饭和被褥,还找我问过所有常见药不常见药的用法和注意事项……她说你那个男朋友非常危险,好几次你回家身上都带伤。”诸伏高明沉默了一下,“我不知道你和你男朋友是怎么在一起,但就这些情况来看你们俩绝不是良配,不管是出于责任心还是道德感,让配偶流血流泪都是绝对错误的。”

但实际上危险的是她——出过的任务,跟随的上司,在非良配这方面诸伏景光也不过望她项背。

她甚至觉得有点可笑:诸伏高明,你知道你在拆谁的伙吗?你在拆你亲弟弟的伙、挖你亲弟弟的墙角、说你亲弟弟的坏话。

“够了,”反舌鸟推了诸伏高明一把,她没有流泪,但也知道自己眼圈大约有些红,“别说了,她已经死了。”

“正因如此,”诸伏高明不为所动,“你七月时有一段时间和她失去联络,她拜托了很多人:‘如果见到你请告诉她,并且代为照顾直到她来接你’,我就是其中之一。”

反舌鸟像被打中了七寸的蛇,猛地跳起,睁着眼睛流出眼泪:“可是她已经死了!她不会来接我了!她再也不会给我留饭给我留床了!你——”

诸伏高明俯下身,温和地抱住她,怀里的温度好似睡眠时煨贴了太久,故而没有散去:“我受你姐姐的托付来照顾你。不要害怕,我来接住你。”

你怎么可能接的住我。

你怎么可能接的住我?

我从那么高的天台掉下来、我的肋骨一定断了错位了所以直到现在都疼的无法忍受、我摔出短暂失忆甚至和诸伏景光一样摔出脑震荡,可是我害怕一脆弱事情就会脱离掌控,所以我什么都没有说。

我没有人可以说。

我睡醒的时候身边是把我当敌人的诸伏景光,身上全是发炎的渗血的伤口,窗外的雨雪又冰又冷,冰箱里和厨房里都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我爬起来给自己打药;咬着纱布把自己脱臼的手指掰回原位;从橱窗里对着食谱拿出食材清洗做饭,一步一步,最终还是得到一个糊的不行的结果。

那时我都没有哭,我逼着自己补充能量、清理厨房,然后做炸雪的土/炸/药,我那时特别特别清醒,清醒得可怕。

我很好,我强大聪明以卵击石无所不能。

我只是在刚睁眼的时候,饥饿痛楚的时候,

觉得分外孤独。

如果你不点破,我不会想起那时的感受是孤独。

她伸手去推诸伏高明,大吼大叫大吵大闹,眼泪言辞一样锋利,伤人的话层出不穷,她像被扔掉了窝的流浪狗一样虚张声势、精疲力尽地撕咬。

撕咬到最后诸伏高明仍旧温和地包容她,像包容自己离家出走又在风雨夜夹着尾巴跑回来的小孩,所有表现都从容镇定,除了他觉得肩上的衣料被泪水打湿、隐隐发烫。

他拍了拍反舌鸟的脑袋:“哭了这么久,饿了没有?”

反舌鸟抽了抽鼻子,撇下眼睛和嘴角,不去看他。

还蛮想挺着骨气说不饿的。

“其实我做饭还不错,当时教过你姐姐很多菜谱。”

“……吃。”

都已经这么闹过,她也无所谓装不装乖小孩,反正宫野明美替她补充了这么多,想必诸伏高明对宫野夏的存在已经深信不疑,这些情绪崩溃的小事件也不过让人设更加鲜活而已。

她跟着诸伏高明走进厨房想先吃一点什么,却被围着围裙的诸伏高明塞了一把西芹和青椒。

脑门上的问号还没完全冒出来,诸伏高明打断施法:“冰箱里有酸奶,垫垫肚子之后过来择菜。”

反舌鸟:“……哦。”

她慢吞吞地走过去,拉开冰箱,然后对着厨房喊:“冰箱里的三明治可以吃吗?”

诸伏高明的声音顺着食物的香气飘过来:“不可以,马上就要吃正餐了。”

反舌鸟吸了吸鼻子,取出酸奶:“哦。”

她边喝边想,你们诸伏家的基因里,真的好像直接写着“做饭好吃”一样。

吃饭的时候只有两个人面对面,反舌鸟不是“食不言寝不语”的性格,但诸伏高明是,反舌鸟只好安安静静的吃饭,作为报复,她一口都没吃那道孜然煎西芹。

吃完之后诸伏高明收拾桌面,反舌鸟无所事事,她试探着问:“要不然我洗碗?”

“不用,我来就好。”诸伏高明又围上围裙,站在洗碗池前。

反舌鸟犹豫了一会,对自己打完别人还要连吃带喝有点不好意思,但也就犹豫了一会。

她悄悄蹭到门口,手放在门把上大声说:“那我就先回去了!感谢款待!”

“还是要回去?”诸伏高明停下动作,声音远远地飘过来,反舌鸟几乎能想象到他皱着眉头的表情。

反舌鸟气焰小了一半,她小声说:“嗯。”

诸伏高明没有回答,他长吁一口气,放下碗碟,洗干净手,解下围裙,走到衣架旁披上外套。

“你应该对这里的路不熟悉,”他替反舌鸟推开门,“走吧,我送你一程。”

反舌鸟乖巧懂事地跟在他后面,像被拔了毛的小鹌鹑。

出来了才发现诸伏高明的公寓应该挺值钱的。

中心繁华地段,交通四通八达,奢侈品店潮牌店大商场都相离不远,当然,离安全屋有点远。

诸伏高明的车因为她早上闹的那一通撞上马路牙子和灌木从,现在正在修理厂,所以两人不得不选择公共交通,大约诸伏高明也有带着她走走路散散心的想法。

热闹、车水马龙、亮堂。

反舌鸟其实很喜欢这样的地方,比阴暗潮湿的地方喜欢,但与其说是喜欢这种地方,不如说是喜欢这种状态。

闹腾安全的状态,看得身处阴暗角落里的她眼热。

她和诸伏高明一路走,目光一路流连,诸伏高明沉默地带领她,偶尔伸手提醒一下她电线杆和路障。

街边有卖红豆饼的小窗口,热腾腾的,在雪色里格外吸引人,诸伏高明善解人意,在她哈喇子留下来之前领着她去买了一块。

她捧着红豆饼一口咬上去,被烫得龇牙咧嘴表情扭曲,诸伏高明哭笑不得地给她递纸巾:“有些时候觉得你的年纪确实特别小,像家里的小辈一样。”

反舌鸟朝他呲了呲牙表示抗议,诸伏景光笑着揉了揉她的头。

红豆饼窗口往前走一段路,是一家珠宝店。

她对亮晶晶的石头很有兴趣,这点习性上确实很像鸟类,不太在乎价值,只要好看的都喜欢。

而她对好看的评价也和市场不太一样,价格中低的磷灰石猫眼她花大价格拍卖,更喜欢不显示闪光和包体的糖塔切割,哪怕价格更低廉的玛瑙水晶她也窖藏了一堆。

路过橱窗的时候她眯着眼睛看了看橱窗里的展示品——蝴蝶切割的水晶,链条的材质是银,大约有灯光加持,普通乏味的制作也显得熠熠生辉。

她眨了眨眼,百无聊赖地把视线转了转,然后看见玻璃的倒影——她在看手链,而诸伏高明在看她。

心念一动。

她清楚人什么时候最恶劣,也清楚这张脸在脆弱的武装下、在橱窗灯光的照应下是正合时宜的好看。

受人之托的孤女,无依无傍的孤女,菟丝花一样的孤女。

因为不对等、因为太脆弱,所以哪怕只有一点异念都会被无限放大——又或许是她太想把诸伏高明据为己有。

聪明果断深谋远虑头脑清醒,他要是站在我这一边,他要是被我抓住把柄,要是只能偏向我。

对,就是这样,再多看我一眼。

但诸伏高明在橱窗倒影里和她四目相对时忽然笑起来,眼角生动地弯了弯,他拍拍反舌鸟的肩膀:“等我一下。”

他走进灯光里,走进橱窗里,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条手链。

没有外包装,没有标签也没有价格,紫色的蝴蝶和银色的苜蓿环绕在她手腕上,因为曾经流淌在另一个人手心,所以还是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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