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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2/2页)

他总是嘲笑将狼当成图腾加以膜拜是人性的堕落。不幸的是他梦见一头毒狼双眼露出绿幽幽的光芒径直朝他扑来,令人恐惧的是他无力回避,胡乱挣扎着。他试图弄明白自己身处何方,为什么会遇到狼?一忽儿,突然一支箭朝自己射来,他痛苦地惊叫一声。顿时从噩梦中醒来,又是一场可怕的梦。心头余悸犹在,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上火了,赶紧爬起来喝水。屋外暴雨不肯停竭,天被捅漏了。他清楚听到楼下邹秀已在忙碌,便不敢回到梦境里,拿了一本书随便乱翻起来。

有喝早茶习惯的李阿卿看见儿子从楼上下来,感慨年轻人的精力充沛,脸上没有困倦之色。相互问候之后,她不免疑惑,这条懒虫少有起早,她嘲笑一句:“你的校长慈悲地特别给你放一天假,你还可以睡个安稳觉。”他则抱怨一夜没睡好。

李阿卿听了,也乐起来,这一夜狂风骤雨,她也没睡好,由于掉入‘愚’乐的电视剧陷阱里,她梦见自己被几个土匪追得喘不上气呢,惊慌之中不幸掉进河里,快被淹死了,这才惊醒过来。

夜里,他老子没回家。他们之间有一种默契,老子没回家过夜,就不提起他。他简单喝了一杯牛奶,一块面包,就推着自由战士出门了。母亲李阿卿瞧他骑摩托车上班,吩咐路上小心,免得他老子又骂人,他答应了。

昨日路上偶遇田红,听说黄霞罹患一种怪病正在医院里接受治疗。他曾从赖胖子那里听说过,一直没放在心上。他准备下课后,到医院去探望,因此才推着自由战士出门。

落雨天,邹秀懒得出门,也求着替她买些东西。

他笑道:“你的漂亮长腿生根了,而我则不幸成了你的奴才。”

“这难道不是你的荣幸吗?请记住了。”他大方地答应了。

她神秘地附在耳边,说她要买的奇特东西。他乜斜了她一眼,她嘻嘻地笑起来。查某仔的小小要求,绅士都不能拒绝,抱怨一句上辈子不知欠了她多少债,披上雨衣出门了。

天是黑的,云是乌的。夜是黑的,水是黑的,心是黑的。这世界真奇妙,只有医生身上的大褂是白的。

中心医院六楼病房里,黄霞正望着瓢泼的大雨出神。她感觉自己就像坐在一条孤独的小船上似的,失去了动力,失去了方向,随时可能在风雨中沉没。

大雨无休无止已整整落了一夜,一切显得更加动荡不安。她从小在渔船上长大,对洪水有与生俱来的恐惧,加上童年生活艰难,很少有浪漫主义想象力,暴雨只能增添她的不安。孤独地呆在病房里,仔细观察不连串的细丝,第一次感到落雨也充满了美感。

命运对她极不公平,让她无端落下一种可怕的疾病,青春年华,正是风情万种时,青丝缕缕从头上往下掉,恰像一位赌徒输光了身上本钱似的。虽然大哥黄发不肯道出真情,但她已预感到丧钟为她敲响了,她的自己时间不多了。

生命的本源正慢慢遭受毒害,幻想也不自由了。她深陷恐惧之中,浑身僵硬、凉水从心头浇过、手脚颤抖。她害怕睡觉,闭上双眼,种种噩梦就出在眼前出现。她有勇气承爱癌细胞侵噬灵魂的痛苦,没有哀嚎、没有挣扎,却恐惧被人白布包裹扔进棺材里,她害怕死亡。

家庭的大不幸被老黄河天才地认为是宅子有问题,风水先生经过罗庚的认真勘舆后得出一个玄妙的结论朱雀投江虎猖狂.不安折磨着善良的老人,他提议拆掉宅子,这话令黄发奇怪地感觉是风水先生和拆迁市长合伙在他背后捣鬼。

妹妹的恶疾令黄发寝食难安,既然高明的神医们束手无策,他就深入地下,寻求江湖郎中的高明偏方,只要有一丁点的希望,他将不惜血本,结果糊涂地被江湖骗子诓走一大笔钱财。

黄霞的母亲受到各路神婆的各种英明启示,她们略胜神医们一筹,高明地断定不是什么疾病而是可怕的邪煞侵犯,有人建议必须制作小木偶,三更半夜不教陌生人撞见时送祟,即可保安康。她老娘不仅清空了她闺房里的所有宠物,聘请师公、神婆们进入她神圣的闺房捉拿邪煞,洒公鸡血、洒盐米、泼狗血,将整洁的屋子弄得又脏又臭,还将她漂亮的裙子烧了一件又一件,可是病人的病情始终不见起色。老人又到各庙宇里哀求菩萨庇佑,菩萨们官僚地站在高高的神坛上为他们平时受到的藐视而愤怒,他们也见死不救。主之奴仆也上门来要求改变信仰,接受主的怜悯,但老人固执地不肯接纳说洋话的新福音。

黄霞在噩梦中挣扎着,闭上漂亮的大眼睛就有一种魔力乘虚而入主宰着她,将她带入痛苦、恐怖的境地,所有的抗争都是徒劳无益的。她恐惧死亡,不幸却看到长有犄角的死神正藏身在墙壁后面。她渴望生存,渴望体验美妙浪漫的爱情生活,渴望有自己的漂亮小宝贝。她还年轻,渴望唱歌,渴望像条鱼似的在香江里游泳,渴望躺在草地上,一面吃可口的小饼干,一面读书。她努力抗争着,希望奇迹能驱赶墙壁后的邪魔。

这位黄家的小公主最痛恨吃药、打针、穿刺、抽血,为了能见到明日的漂亮的太阳,她屈服了,恶疾使她意志变坚强,她不怕疼、不怕苦、不怕长针、不怕挖心切肺,只要能活命,她愿意尝试,但老天爷无情地在她的脚后跟画了一个句号。

疾病不断恶化令时间非常宝贵,她还有许多心愿未了,不能就此草草地死去,她想让自己充满活力。她有追求,有理想,希望有一个好丈夫,一个伟大的家庭,一个漂亮的宝贝。以前,她只是自私地为自己规划未来,现在她希望给未来的小侄儿做一顶绵帽,帮大哥设计一个科学的养殖场,让地温发挥作用,养殖鳟鱼将是一个非常有前途的行业。她还有一个奇妙的设想,如果她老子愿意,她将聘请一位高明的医生将那令人讨厌的大鼻子整得小巧可爱些。

各种颜色的药液输入体内,结果她的血液变成蓝色的,这她不在乎。眼瞧着每瓶颜色古怪的液体输入体内,每次她都感到浑身是暖流,觉得力量充沛,马上就能痊愈康复。但病魔一时一刻也不肯退去,令她浑身酸软,欲振不能,癌细胞沿着淋巴腺疯狂扩张,它们正肆意瓜分她天性中最优秀部份,侵吞她的热血、脏器、思想、及灵魂,她日渐消瘦下去,最后她将被那吸食干净,什么也不剩。

责怪神医们的无能是毫无道理的,他们明知某种恶魔在她身上作祟,却无力将它们从她身摘除出去、剔除掉、或者驱赶走,那怕让她安稳地睡上一夜也办不到。

在落雨中找到美感的黄霞突然被一曲动听的歌声吸引了,它又慢、又简单、又天真,歌声用严肃、凄凉、单调的步伐在前进,从容不迫,又刚健有力,间或又长久地休止,然后又继续前进,逍遥自在,最后缓缓消失地雨声里。

再来一遍,对黄霞是多么的奢侈之事。她的眼睛没有离开窗户,竖着双耳仔细倾听,令人失望,传来的是空洞、乏味、枯燥、呆滞、软弱无力的东西,那不是什么音乐,是一堆干草,木乃伊,一堆行人的肉块。她难过极了,她需要热火、明快、劲道的太阳,而不是阴暗的云朵。

嫂子田红从外面进来,她听见了,却没有回过头来,眼睛仍然盯着窗外的水帘。田红小声建议多加一件衣服,小小的感冒对她都是灾难性的。她想帮助她躺下,她不愿就这样躺下,害怕一旦躺下,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田红不敢瞧她的眼睛,将脸头转到一边,她害怕自己无力控制情感当面哭泣。人生是什么?她是整个家庭中唯一理性之人,反对听信江湖骗子的胡说而耽误救治良机,也不相信泼狗血的神术,将希望寄托在黄霞的意志上。她强忍鼻子发酸,眼眶噙满泪水,将洗干净的毛巾晾好,强作欢颜,微笑着建议休息一会儿,别累坏了。

黄霞害怕自己成为大哥和嫂子的累赘,让她先回家去,她说:“你完全没必要担心,高能射线是能全面清除坏分子的。”她明知是癌细胞却不说。

田红脸上仍挂着笑容,她的贤慧和美德得到充分体现。她心田血在流淌,有如刀割似的,一个如花似玉的青春玉女,如今像什么了?她暗中祈求上苍,天公啊!你要庇佑她早一天康复。上苍什么时候对她仁慈过?

田红准备回家,在电梯门口遇见了陈汝卓,很高兴地相互问候。

“怎么样?”他这一问。她就再也控制不住个人情感,泪水如雨,指指病房,让他自己进去。她走进电梯,有身孕的人行动显得不很方便。他要替她叫辆车,她摇摇头,反而让他好好地安慰她,他答应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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