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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张天师坛依金殿金碧峰水淹天门(第2页)

此时正是太阳当顶,午牌时分,被这个风一阵刮一阵,直刮得天日无光,伸手不见掌,面前不见人。百官们多半是天师的心腹,那个不说道神将即刻降坛,那个不说道和尚却赌输了也!朝廷看见这个天昏地黑,也怕走了和尚,差许多的官围住了云路丹墀。那丹墀中高照点了一百二十对。那高照又有些妙处,也不知是生来的好,也不知是制作的好,风越大,灯越明。话说这个灯倒不怕风,只是天上的云倒有些怕风。原来刮得风大,把个黑云都吹将去了。一时间云开见日,正交未时,太阳当空,万里明净,没有了云也罢,连风也没有了些。天师心上的官员又说道:“似这等万里无云,神将想是在半路上回去了。”张天师在于七七四十九张桌子上,激得只是爆跳,浑身是汗,直透重衣。心里又激得慌,太阳又晒得慌,把那些符牒一道未了,又烧一道,一道未了,又烧一道,一气儿烧了四十八道。符便烧了四十八道,天将却不曾见有半只脚儿下来。碧峰长老对着那个桌儿上高声大叫道:“我把你当个神仙的后代,祖师的玄孙,原来尽是些障眼法欺侮朝廷,只这三日费了朝廷多少钱粮,你这惫懒的道人,怎么敢与我真僧赌胜?我欲待赢了你的项上六阳首级,又恐怕动了戒杀之心;我欲待饶了你的项上六阳首级,却又没有些甚么还你的灭僧之罪。也罢,朝廷在上,文武百官在前,自古道‘饶人不是痴,痴汉不饶人。’我且饶了你罢,我自回名山去也!”道犹未了,浑身上金光万道,原来这个和尚早已有影无形了。

众保官一齐上殿,面见万岁爷爷,齐声奏道:“今日僧道赌胜,和尚早已回名山去了。”万岁爷道:“僧道两家,那个赢?那个输?”众保官说道:“张天师符牒烧了四十八道,并不曾见个天将赴坛。那僧家说道:‘朝廷在上,文武百官在前,我且饶了你罢,我自回名山去也!’”万岁父道:“僧家饶得他,我这里却饶不得他。我若饶了天师,护相容隐,怎么叫做个王法无私?”即时传下旨意,着锦衣卫掌印官即将张真人捆下坛场,前赴市曹处斩,献上首级毋违。一声叫斩,文武百官都吊了魂。只见三尺剑从天吩咐,一群虎就地飞来,划喇喇推下人去,血淋淋献上头来。这个君王的旨意,就是一百张口也难分辨。一旁绑下天师,一旁开刀要斩。天师口口声声叫道“冤枉!”万岁爷是个不嗜杀人之君,听知天师口叫“冤枉”,诚恐他屈死不明,即时又传下个旨意,权赦天师上殿分理。天师上殿,万岁爷道:“你今日赌胜不见胜,欺侮朝廷,怎么叫做冤枉?”天师说道:“臣有飞符五十道,才烧了四十八道,还有两道飞符不曾烧。赦臣两个时辰的死罪,臣再登坛,遣神调将;若是再无天神降坛,那时斩臣首级,臣死甘心。”圣旨一道,准赦张真人两个时辰死罪。

天师再上七七四十九张桌儿上去,也没有个人去打桃树桩,也没有个人去磨五方旗,也没有个人去动水缸儿里的水,也没有个人去煽火炉儿里的火,也没有个道官去念《黄庭经》,也没有个道士去吹动乐器,只是自家披着发,仗着剑,蹑着罡,步着斗,捻着诀,念着咒,(足盍)踏了一会。却又取出那个令牌来,拿在手里,连敲三下,喝声道:“一击天门开,二击地户裂,三击马、赵、温、关赴坛!”敲了三下令牌,急忙里把个飞符烧了两道。猛听得半空中划喇喇一声响,响处吊下了四位天神:同是一样儿的长,长有三十六丈长,同是一样儿的大,大有一十八围。只是第一位生得白白的,白如雪:一称元帅二华光,眉生三眼照天堂。头戴叉叉攒顶帽,五金砖在袖儿藏。火车脚下团团转,马元帅速赴坛场。第二位生得黑黑的,黑如铁:

铁作幞头连雾长,乌油袍袖峭寒生。濆花玉带腰间满,竹节钢鞭手内擎。坐下斑斓一猛虎,四个鬼左右相跟。第三位生得青青的,青如靛:

蓝靛包巾光满目,翡翠佛袍花一簇。朱砂发梁遍通红,青脸撩牙形太毒。祥云蔼蔼离天宫,狠狠牙妖精尽伏。第四位生得赤赤的,赤如血:

风翅绿巾星火裂,三绺髭须脑后撇。卧蚕一皱肝胆寒,凤眼圆睁神鬼怯。青龙刀摆半天昏,跨赤兔坛前漫谒。原来面白的是个马元帅,面黑的是个赵元帅,面青的是个温元帅,面赤的是个关元帅。这四位元帅齐齐的朝着天师打了一个恭,齐齐的问道:“适承道令宣调吾神,不知那厢听用?”天师看见了四位天神,可喜又可恼,可恼又可喜。怎么可喜又可恼?若是天神早降坛场,免得赌输了与和尚,这却不是个可喜又可恼?怎么叫做个可恼又可喜?终是得了这四位天神赴坛,才免了那锋镝之苦,这却不是个可恼又可喜?天师问道:“我与和尚赌胜,诸神何不早赴坛场?”四位天神齐声答应道:“并不曾晓得天师赌胜。”天师道:“我有飞符烧来,诸神岂可不曾看见?’’天神齐声道:“不曾看见。”天师道:“我烧了四十八道,岂可一道也不曾看见?”天神齐声道:“止是适才看见两道。”天师道:“除这两道之外,先烧了四十八道。”天神齐声道:“若说四十八道,诸神实不曾看见。”天师道:“想是天曹那一个匿按我的飞符不行?”天神齐声道:“天曹谁敢匿按飞符?”天师道:“诸神都在那里公干,不曾看见飞符?”天神齐声道:“今年南天门外大水,就是倒了九江八河,就是翻了五湖四海,浪头约有三十六丈多高,淹了灵霄宝殿,险些儿撞倒了兜率诸天,故此小神们都在南天门外戽水。适才落了早潮,就有两道飞符来到,小神们见之,特来听调。”天师辞谢了四位天将,下坛缴旨。当有圆牌校尉觑着陈侍郎笑了一笑,陈侍郎觑着校尉点一点头。怎么圆牌校尉笑了一笑,陈侍郎点一点头?原来南天门外的大水,就是金碧峰钵盂里的水,金碧峰钵盂里的水,就是圆牌校尉舀的玉河里无根的水。别的耳闻是虚,陈侍郎眼见是实,故此校尉笑一笑,侍郎点一点头。却说文武百官看见四位天将对着天师讲话,一个个、一句句都传与万岁爷得知。万岁爷听知天将说话,又听知上方有这个水厄,淹了灵霄殿,险些儿撞倒了兜率天,万岁爷道:“天宫尚且如此有水,不知今年天下百姓如何?”满腔子都是侧隐之心。只见天师下坛,俯伏金阶缴旨。万岁爷道:“上界有水,天将来迟,恕卿死罪。只一件来,死罪可恕,活罪又不可恕。”天师道:“既蒙圣恩恕臣死罪,怎么又有个活罪难恕?”圣旨道:“要卿前往西番,取其玉玺与朕镇国,这却不是个活罪难恕?”天师道:“伏乞陛下宽恩,要取玉玺,苦无甚么难处。”圣旨道:“怎么取玺不难?”好个天师,眉头一蹙,计上心来,心里想道:“今日受了这个和尚许多周折,就在取玺上还他一个席儿罢。”回复道:“容臣明日上本,保举一人前往西洋,取其玉玺,全然不难。”圣旨道:“朕要玉玺甚急,明日上本,又费了事,修书不如面睹,就是今日从直口奏罢。”天师道:“依臣口奏,臣保举适才赌胜的和尚,本事高强,过洋取宝,手到宝来。”圣旨道:“适间的和尚也不知其姓名,怎么叫他取玺?”天师道:“陛下究问保官,便知他的端的?”圣旨一道:“宣陶学士、刘诚意二卿上殿。”二臣即时俯伏金阶,奏道:“陛下何事宣臣?”圣旨道:“二卿保举僧家,那僧家甚么姓名?”陶学士道:“小臣保状上已经有了,那僧人俗家姓金,道号碧峰,叫做个金碧峰和尚。”天师道:“就是这个金碧峰下洋取宝,手到宝来。”刘诚意道:“天师差矣!朝廷要玺,你无故奏上朝廷,灭了和尚,今日你赌输了与和尚,又保举和尚下西洋,你这还是侮慢朝廷?你这还是颠倒和尚?”这两句话儿不至紧,把个张天师连烧四十八道飞符的汗,又吓出来了。

只见金阶之下,一字儿俯伏着四位老臣。上问道:“四位老臣是谁?”原来第一位成国公朱某,第二位英国公张某,第三位是卫国公邓某,第四位是定国公徐某。四位老臣说道:“天师既灭和尚,又保和尚,一功一罪,伏乞天恩宽宥则个。”圣旨道:“怎么见得该宽宥?”他四位老臣道:“因是天师灭却凡僧,才得圣僧,若不是灭却凡僧,怎么得这个圣僧?功过相准,伏乞宽恩。”圣旨道:“依四卿所奏,赦天师无罪。只是那僧人不知何处去了,到那里去寻他来?”天师道:“小臣有个马前神算,容臣算来。”圣旨道:“着实算来。”天师笑了一笑,说道:“臣算他在西北方五台山文殊师利寺里讲经说法。”圣旨道:“你会算他居住,怎么不会算他本事,又和他赌胜?”天师道:“臣已经算他四卦。第一封算他是个廪膳生员;第二卦算他是个王府殿下;第三卦算他是个乞丐之人;第四卦算他是个九十八九岁的老儿,到有个八十七八岁的妈妈随身,所谓阴阳反复,老大的不识得他。”刘诚意道:“天师满肚子都是算计人的心肠,怎怪得阴阳不准!”圣旨一道:“着张真人明日五鼓进朝领旨,前往五台山钦取金碧峰长老无违。百官散班,钦此。”

文武百官出朝,天师也就出朝。那保天师的四位老臣说道:“适来的和尚,就是属起火树的。”天师道:“怎见得?”那老臣道:“你不曾看见他响的一声,就上天上?”那两个保僧人的大臣就道:“那长老是个骑硫磺马的。”天师道:“怎见得?”那大臣道:“你不看见他屁股里一漏烟?”只见一个吏部侍郎姓陈,听见这些国公学士都在取笑,说道:“今日的和尚,到是个熟读嫖经的。”众官道:“怎见得?”陈侍郎道:“你不看见他得趣便抽身?”只是一个圆牌校尉,在陈侍郎马足之下走,他也说道:“这个和尚不但是熟嫖经,《大学》、《中庸》也熟。”侍郎道:“怎见得?”校尉道:“老爷不曾看见他的钵盂里的,是个今天水一勺?”却又大家取笑了一会。各人归衙,不觉转身便是半夜,便是五更,金鸡三唱,曙色朦胧,宫里升殿,文武百官进朝。天师进朝领旨。

却不知天师领了旨意,取的碧峰长老有功无功,却不知碧峰长老知道天师领了旨意,取他来也不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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