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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源启,二候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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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侯死了,在东北三九天死在自家的炕上。炕冰冰凉的,估计几日也未曾烧火。二侯的身子弯曲着,像一只冰冻的大虾,早已僵硬,深陷的脸颊和眼窝,黄蜡一样的脸上披着花白、稀疏且蓬乱的胡须,身上盖着破旧、肮脏油腻的红牡丹花被子,张着黑洞洞的嘴,侧躺在炕头。

“好臭”,村委会的徐权叔撤下二侯身上的破被子,一边咕嘟着,一边到炕边的旧木柜子里拿了一床较新的被子,准备用它裹上二侯,然后背到屋外民政所的灵车上去。

“要不要给他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围观的邻居胖婶问杨乐福队长。

“冻硬了不好换,再说哪有”,杨乐福队长缩头跺脚、搓着手不耐烦地回答。

“早点火化吧,这鬼天气,冻死人了”,民政所司机刘栋梁从门后探过头,在围观者叽叽喳喳的喧闹声中吼了一嗓子。

三九四九,冻死狗;五九河开;六九雁来;七九八九沿街走;“三九”天和“四九”天是东北最冷的时令,即使有日头的中午,气温最高也就零下十几度,晚上黎明前最低会达到零下40摄氏度。二侯究竟是被冻死的,还是病死的,没人知道,也没人感兴趣。

二侯一个人生活,骨灰盒被权叔放在早已空空的米缸里,缸口又盖上了铁皮锅盖。“免得老鼠嗑坏,开春土地开化了再埋吧。”杨乐福队长吩咐完,又喊:“都散了吧,没啥好看的!”

杨乐福将房门把手用铁丝拧了一下,就算上锁了,屋里的破烂估计扔到外面都不会有人要,也没有啥怕丢的。杨乐福队长想着想着,已经走到马路边上了,回首睥了一眼,冬日呼啸的寒风裹着雪花掠过白杨树枝头,清白惨淡的天空夕阳缓缓西去,暗灰色的铁皮屋矗立在白雪夕阳下,叹一声:“妈的,一个家就这样息了烟火。”

放学后,贺峰在父母家里的士多店里,听着邻居孙大娘的描述,在眼前浮现了二侯的葬礼。

“那根本算不上“白”事情,这年月儿,没钱,没法办。”

“再说谁给办,骨灰盒还是大队买的”,隔壁郑大娘又补了几句。

贺峰家住在二侯家的北面,中间隔了池塘。二侯的“家”,在大家的眼里,委实称不上一个家。

一间6米宽的小铁皮瓦房,还是生产队10年前给盖的。旧的茅草屋已经坍塌,扔了一堆烂稻草被当作柴房。

东北人家,再穷都会在园子四周围一圈篱笆,以示地界儿,但二侯家不是,乱七八糟的空旷菜园围着铁皮瓦小屋。

二侯在东北农村过了一辈子,依旧没学会融入东北农村。

菜园,人家是依照排水地势,规划得规规整整,篱笆边种上豆角或黄瓜,菜地也是用镐培成一垄一垄的。葱地是葱地,白菜地是白菜地,养鸡鸭的还要用篱笆围好,保护好青菜蔬果。厕所修在背风的角落,夏天防臭要撒上草木灰。玉米秆或稻草垒成垛,并盖上草帘子,不怕雨水淋过腐烂。屋门前一般用砖铺一个小院,院子里或路边种些榆树或海棠树,屋檐下挂着红辣椒和大蒜。

而二侯的家,简直是鸡飞狗跳、一地禽粪,惨不忍睹。二侯娘和他一起生活的时候,即使养鸡鸭鹅三禽,屋外的地面也是干净的。但自从二侯娘离开二侯,去山东投靠女儿以后,二侯自己在家就开始不养鸡鸭了,那鸡鸭鹅狗都是别人家的。

二侯家北面是一个约4—5亩大小的池塘,缓坡灌木缠绕、杂草丛生。黄昏之前,鸡吃过虫、鹅戏过水,或一摇一摆或狼奔豕突地越过二侯家的菜园回家,边走边吃点蔬果作为“运动后”的下午茶。如此糟蹋菜园,加之二侯的懒惰,其结果就是二侯家的菜地基本上就成为荒野地。

二侯家里的穷,绝对是村子里的倒数第一。年年吃补助,年年有半年要挨饿。这情况尤以“二侯老娘离开二侯投靠山东女儿”的以后变化为更甚。

二侯爹去世得比较早,是一名逃荒过来的汉子,身材魁梧,侍弄庄稼是一把好手。至于二侯家是具体哪年落户此地的,村里人知道的也不多,也没人关注这些琐事儿,包括二侯的大名。但二侯和老娘一起生活是有好多年了。二侯家祖籍都是山东人,都是至死不改的山东乡音。二侯娘是小脚,印象中始终是用白布裹脚,夏天穿黑布鞋,冬天是黑棉鞋,紧腿脚的黑布裤子,褂子有时候是碎花布有时是素色布,头上用黑色网巾包裹,典型的山东老太太打扮。

二侯娘俩是农村户口,生产队给分了3亩地,粮食够吃,种地也有柴草,平时零花钱都是二侯娘来赚。

二侯娘有些生意头脑,也非常勤快,天一亮就到菜园忙碌,在池塘边种了两排向日葵,又养了十几只鸡鸭鹅,还有一条大黄狗。农闲时,常炒些葵花籽、煮鸡蛋或玉米到镇上汽车车站去买。有时在学校运动会或者在医院门口也能看到她蹒跚的身影。

村里人对二侯的评价是:“老实人,不坏,就是懒-出格的懒”。

而贺峰对他的评价还有一条:“馋!”。

贺峰家门口是一条乡道,对面就是一所小学和全镇规模的中学,为此,贺峰家在路边建了一间小房子作为商店,这个小士多店开了前前后后有20年,一直到贺峰们兄妹三人长大成人才中断了几年。

二侯娘有时在急用钱时,也会挎着一篮子鸡蛋,求贺峰家代卖。

这很难,因为家家都会养鸡,不缺鸡蛋。

二侯娘每周都要到贺峰家士多店买酒,8两装的白玻璃瓶装上散白酒,偶尔买些油盐酱醋,一并放到篮子里,用蓝布盖好,蹒跚归去。二侯是吸烟的,但从未见二侯娘到贺峰家买过,二侯娘给他种了几分地的旱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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