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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下跪 (第2/2页)

佩图拉博冷静地看着你,就像在评估一块多杂质的钢铁,估算着如何重新锻造你这块不合他心意的废铁,使得你重新变成可造之材。

在那套光鲜亮丽的着装下,在天鹰的目视下,钢铁之主宰一瞬间变得冷酷而致命,以难以预测的眼神注视你,与满载荣誉的帝国天鹰格格不入。

你发觉自己并不为自己的挺身而出感到骄傲,你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重压下被手掌挤压握住,使你无法呼吸。

就算你战胜了佩图拉博,你也不会为之感到喜悦,相反地,你会泪流满面,你的心会说不要如此,不管真与假你都不想与你的兄弟决裂,不管怎样你都拒绝相信你必须反对那张表现出沉思的面容。

但是天鹰对你说,它对你无言地开口,使得你心领神会了,使得你受到训斥和警告,使得你重新找回你的理性。

天鹰说:你当忠于信仰。

于是你开口,压抑住你心中的哀泣,怀真言者啊,你必须在所有人面前大声宣告,就像无人搭理的街头先知。

“我支持帝国真理。”你说。

周围的骚动渐渐扩大,无数张忧心忡忡的脸看着你,但没有人阻拦你。要么他们唯恐暴露自己对帝国的不忠诚,要么他们还遵守着教徒表面上的礼节,允许一个真正的信者发出对他们的亵渎行为表达反对的声音。你为此有一点点吃惊,在这儿并非所有道德都荡然无存。

“我同样支持帝国真理,”佩图拉博回答他,“但我们需要修正它,使得它在新时代延续。”

“不。”你说,“帝国真理是帝皇所默示的,对于教导、责备、纠正和在义中的训练有益。你不能擅自修改其中的文本。”

你开口的时候,感受到自己平静得出奇,就像你只是一个空洞的载体,是神皇圣经文的单纯传达者。你对此感到满足,毕竟在兄弟的辩论中没有荣耀可言。

佩图拉博微微眯起眼睛,他所隐藏的惊讶和失望无疑是表演给你的骗局,用最小的代价将你诱入他的阵营,利用你的动摇和怜悯无意中走入了向下堕落的道路。这本质上是他不完全的骄傲,因为只有虚假的骄傲才会将胆怯转化为残忍,将心虚转化为恶毒,以便将霸权施加在他的同伴身上。

“第一要紧的,该知道经上所有的预言没有可随私意解说的,因为预言乃是人记叙祂的话。”你继续说,帝国真理是祂的启示,不是人类或天使的创造。你不明白为什么在场所有人都认为它可以修改。

“我向一切听见这书的作见证:若有人在这书上加添什么,这书上的灾祸必加在他身上;若有人从这书上删去什么,帝皇必从这书上所写的生命树和圣城删去他的份。”你说,“你号召你的兄弟们去篡改祂的经义,佩图拉博,你在毁坏它。”

你停顿了一下,为了向你的其他兄弟说明,便继续解释:“你可以重新研究和诠释它,用来回应现下的问题。你可以用已有的教义去讨论并解决你认为欠缺的正义,和不能理解的真理深意。但你不可修改帝国真理,佩图拉博。”

“你认为我是擅自这样做的吗?”佩图拉博问,独自坐在应当是帝皇所在的位子上。

“为什么你要这样做?”你质问,盯着佩图拉博的脸孔,“为什么你要破坏帝国真理,在其中增添删改,添加你自己的印记?”

“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经过了帝皇的许可,奥瑞利安。”

“经过了帝皇的许可?那帝皇在哪儿呢?”

“在泰拉——”

“帝皇怎么会把决定祂经义的权力单独交给你,战帅佩图拉博?”你摇了摇头,怒视那张依然不动声色的脸,“我看不见你的证据,看不见你所行之事的凭证,也无法忍受你们对祂的误解和贬低。我将返回泰拉,佩图拉博,我要将此事亲自告知帝皇。”

“将你的请求和禁军通报,奥瑞利安,”佩图拉博说,“如果你能向帝皇求证我正说出谎言,抑或是我无端贬低你的信仰,那么我当然会服从帝皇的最高指示。”

“太晚了,”你摇头,双边的手掌都开始发疼,“兄弟们!我们已经在不知帝皇态度情况下,讨论了太多反对帝皇的言论,讨论了太多对帝国真理的反驳与亵渎!

“你们之中有多少人敢说,你们全然无私地提出自己的释经建议,毫无保留地坦诚了你们的心扉?

“我听见你们的说辞各有千秋,但全都优先站在各自的立场上!我听见你们的私心在胸腔里跳动,你们准备对帝国真理做出的每一分修改,都出自你们从中攫取个人或军团利益的需求!

“我听见你们借用了帝皇的名义,等到这个期待已久的机会,在大远征结束的未来间隙,在帝国即将步入下一个未来的关口上,谋夺计算各自的掠夺而非牺牲,私利而非大义。

“我看到你们站在帝国人民的上方,以为自己注定要取得至高的位置,并提前运用了过当的权力,可我们不是帝国人类的侍奉者吗?我们不是帝皇主宰之下的人民的侍从与辅佐吗?”

“帝国真理保护人类,而你们正在摧毁它,我的兄弟们,你们正在私自地刻下你们的碑石。”

你静下来,让自己环视周围全部的神秘的黑色幕帘,你的意志让你看见无数隐藏的情感,他们果真毫无动摇吗?不,并非如此。他们中的有些人知道你说得准确无误,或者至少有一部分是正确的。他们残存的良知正在叩问他们的私心。

正如并不是每个人都习惯于服从一名战帅。召开会议所消耗的正是佩图拉博所积累的威望,这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

佩图拉博轻轻敲了敲桌面。

“奥瑞利安,”他再一次提醒,你和他都没有提高声音,你和他都听得清彼此的话。

他说:“帝皇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他注视着你,注视着我们。他只是未曾前来,并非闭目塞听。”

“你定要我指责你无法自证的谎言吗,佩图拉博?”

佩图拉博站起,举起天鹰权杖,众目睽睽之下,权杖的鹰身散发出光芒。炽烈的光亮轰然而至,伴随着贯穿灵魂的炽烈痛苦。你眼前瞬间盲目了一个刹那,几乎跌倒在地。你勉强地站住。

你看见一个璀璨的金色虚影,没有具体的形态,只是一道单纯而无可匹敌的光辉,映照在你身前。你注视着强光,直到你满目皆是泪水。

“洛嘉·奥瑞利安,”金光中传来钟声般的神圣斥责,“你为何固执己见?”

“但是——”你口中吐出一个音节,活像一只夜间不知所措的鸟,或者不要性命的飞蛾,在扑向光源的边缘摇摇欲坠。

“难道我必须命你跪下吗?”帝皇声音转冷。

“父亲——”

“跪下。”金色的光辉下令。

其中毫无宽容,也难以辨识思想,但其中绝非不存在思绪。他伟大的思想高过了任何人的存在,高过了宇宙间所有的庸俗道德和狭隘邪恶,而他用这道声音,在千里之外命令了你,没有任何慈悲。

你在顷刻间选择了服从,在帝皇的光辉之前下跪,甚至没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你的头磕在地面上,像叩在隆隆作响的钟上。

所有的兄弟都注视着你,十六个兄弟,从莱昂·艾尔庄森到阿尔法瑞斯,残酷的目光直视在你匍匐的背脊上,如同毒蛇的啃噬。

你无助地跪在血红的地毯中央,迎接所有人的目光,从本能里发出绝望的呜咽。

就在这儿,在冰冷的地面上,冷得比科尔基斯长夜死寂的沙面更加难以忍受。就在这儿,你匍匐在这儿,被一道简单的命令禁锢束缚。

就在这儿,你跪下。

你的灵魂在寒冷中残酷地收缩了,所有尊严连同你拥有过的与帝皇共处的记忆都被一丝一毫地挤压出来。你触碰着帝皇在你记忆中留下的光辉,而后你被推开,被扔在一个冰冷的、背脊挺直的跪姿塑造的狭小笼子里。

你跪着。

唯有寂静。十六个兄弟,十七个军团,上万记叙者,所有人都在无声的寂静里注视着你的下跪。

静默仍在持续。

十年。百年。一个世纪。一整个滚滚流过的世代。持续着,延长着。

持续,直到金光渐渐离去。

直到你的意志从灵魂中那处随着科尔基斯一同燃烧殆尽的废墟,回到了你的身上。

直到你扬起头,从周围湮灭的空气和淡去的印痕里追寻帝皇一闪而过的光辉,寻找祂神圣的光辉,祂的形体,祂的声音,祂所拥有的全部,以及从这全部之中施舍给你的少许印记。

而后,你看见了。

你看见天鹰的双眼里闪过一缕细微的黑光,夹杂在金色的光辉深处,梦魇般回旋,幽鬼般起舞。

“站起来。”佩图拉博说,转过头,不再看他。“足够了。”

“是,足够了。”洛嘉·奥瑞利安缓缓地说,目光停留在高处。

他的眼睛里重新涌现出宁静的温和与宽容,以及所有堪称顺从的光彩,就像他的双眸仅仅是一对承载神像的紫水晶壁龛,如此纯粹。

他转过身,不再多言,不再辩护,顺着猩红的长毯,一步步走出了数万人的目光。他走出了他旧有的外壳,抛下他在这副旧躯壳里获得的所有深思、阴郁和愤怒,抛下他的言语留下的回响和阴影,从一整个大远征的光辉时代中缓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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