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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窗南风兮 (第2/2页)

广厦的光有些过于明亮,曹植坐在灯光下,被照得眼睛有些疼。

“子建兄。”杜牧背光站着,开口时便先施了恭恭敬敬的一礼。

曹植于绝大部分文人而言都是一个神一般的偶像,纵使杜牧怼天怼地,对他却也依然是尊敬的。

然而尊敬归尊敬,杜牧依然不会因此拐弯抹角:“我今日约殿下出来,是想和你谈谈世子的事。”

许是迎着光,曹植的表情有些僵硬,嗓音不由自主地低下去些:“阿兄的事我们说了好多次了。我不知,该如何……”

“樊川不是要问子建兄知不知,而是想听听子建兄内心的看法。”

曹植一愣。

“真心话?”曹丕转过身来,看着李商隐烛火前依然流光溢彩的眸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冷笑来,“墨魂因世人之爱而生,也会被世人偏见影响,这么多年了,我哪里还有什么真心话。”

“我内心……不,我内心没什么看法。”曹植垂下眼睛,躲开杜牧的目光。

“既然不知哪些是真心,那就把你所想都说出来吧。”

“子建兄每次遇到世子的问题都要自欺欺人,现在除了你我没有任何墨魂在旁,子建兄真的不趁此机会把想说的都说出来吗?”

曹丕抿紧了唇。

曹植没有抬起眼,声音也放得又轻又低:“阿兄他……似乎很讨厌我。”

“我应当是不喜欢他的。”曹丕坐在河岸上,望着河面上飞舞的萤火虫,“我以文章为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他言:岂徒以翰墨为勋绩、辞赋为君子哉?”

“阿兄曾言,未有不亡之国,亦无不掘之墓。他希望文章能将它所承载的一切流传,我却想建功立业道济万民,以流芳千古。”

“墨魂以文墨为底,我们从一开始就是殊途。”

“墨魂因爱凝聚,我与阿兄中间隔着许多偏见。”

“无论是我和子建之间的世子之争,还是我对他的冷落贬谪,都将他越推越远。”

“后世多传,父亲母亲皆偏爱于我,冷落阿兄,也说阿兄借要我作七步诗的理由,欲除之后快。”

“后世说我因为子建才高,在成为世子、甚至成为皇帝之后也想杀了他,可惜天不假年。”

“可我的诗文武艺多为阿兄所授,请了老师后也常在一起读书,阿兄他应该知道,七步成诗对我来说从来不是难题。”

“我也不知我是不是确实想过要杀他,但我已经是皇帝,我要真杀他的话,完全可以寻一个别的理由,譬如让他像楚霸王那样扛个鼎,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就连我的感鄄赋,都不知为何成了感甄赋,说我觊觎嫂嫂,给阿兄添了一条必须要杀了我的理由。留下一段很是缠绵悱恻的不敢言之爱。”

“当然,七步诗只能算一桩,除此之外的桩桩件件,大多离不开我二人的私事,这些我也不想提,我信子建不会去做。但无论政治私情还是嫉妒忌惮,说来说去,我都没停过想杀了他的心思。”

“现如今我也记不清洛神赋究竟在写谁,但我也给阿兄写过许多诗,想过要再见一面,想过甘心同穴。”

“不过那小傻子也许没那么多负面的情绪吧,还每天跟在后面给哥哥写诗,连文帝诔这种祭文都违了规制。”

“可能自从世子这个位子出现以后我和阿兄之间就很难回到从前了,但阿兄可能真的并未想过要杀我,可能……他只是不想我去触碰他的权力。”

“但其实我还是害怕的吧,毕竟他曾有能力去争这个位置,甚至有可能还有能力去争这个位置。若真如此,我断不可能把他再留在身边,有必要的话,我真的会杀了他也说不定。”

“可阿兄最终也没有杀了我。”

“但最后我还是死在了他前面。”

“我知道阿兄不是那种人,阿父识人向来很准。”

“我明白我算不上爹不疼娘不爱的小白菜,只是父王对我们的要求不同罢了。”

“只是我和阿兄之间隔得太多太多。”

“可我和子建已经走得越来越远。”

“我很多时候都不清楚,我对阿兄,是爱还是该怨。”

“我狠不下心去伤害他,却也没办法心无芥蒂地去爱他。”

李商隐幽幽叹出一口气。

杜牧微微皱起了眉心。

“二公子,心存芥蒂地去爱也是爱啊。”李商隐的眸里盛了盈盈秋水,“过往与无奈谁从来挡不住的,我们总不能就此止步不前。”

“那你就打算这样下去吗?”杜牧低头去看他,黑亮的瞳里有灼灼明光,“不知如何?浑浑噩噩?你们以这种方式再聚,就只想得一个陌路?”

“醉过了,该醒还得醒。”

“不得回应,就等到他回应为止。”

“也许你回头看看,一切都会有所不同呢?”

“他终究是你哥哥。”

杜牧回了西窗阁许久后,才等回提着灯笼款款而来的李商隐。

“今天又回来这么晚,再这样我真的让你睡浣花草堂了。”杜牧走上前来,伸手去接他手里的灯,却被李商隐一闪,躲开了。

杜牧一愣。

“那个,牧之……”李商隐低着头,把整张脸都隐在阴影里,“我不知道……要不……要不我还是先去别处待一会儿……”

杜牧揪起了眉心,在他转身欲逃时抬起剑鞘架在他肩上拦住他去路,另一只手拽住他蓝色的广袖将魂揪住,语气温温淡淡的:“李义山,抬头。”

李商隐不动。

“李义山我让你抬头!”杜牧扬手把剑扔了,扯着他强迫他转过身来,伸了手去扳他的脸,触到满掌心的湿。

“你又这样。”杜牧的眉心拧得更紧了,声音里竟似乎有些委屈了,“每次真的伤心时都要躲着我,为什么躲着我?”

“我不想你看见的……我怕你伤心。”

“什么狗屁理由!苏东坡能把所有的不堪给王介甫看!我怎么就不行?!”杜牧压着声音吼他,眼眶确实是隐约泛起红来。

李商隐眸子里的湖蓝色没有再漫延下去。

他抬手覆上杜牧的手背,满脸泪痕地低声道:“对不起。”

杜牧受不住这种伤感缠绵的氛围,也受不住他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便干脆低下眼不去看,迈出两步拿前额抵了他的胸口,把自己埋进他怀里。

“偶尔在我面前脆弱一次也没关系。”他极少这般主动地去抱他,“我看不见。”

李商隐却柔软了眉眼,抬起手回抱住他,嗓音软得像扬州春日里的河:“我现在不想哭了。”

杜牧瓮声瓮气地恶狠狠道:“不想哭你也得哭!”

他忍不住弯了一双眼,低头将唇落在他发顶:“可是因二公子而起的伤感现在已经散掉了啊。”

杜牧红彤彤地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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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台在这之后也去问过墨魂曹操为何没有从中调解。

曹操当时听完后,只是微微愣了愣神,而后便笑了。

“说到底,我只是他的墨魂,许多事说得不一定都对。但要是只说我的想法:我觉得这种情况下,无论我帮着哪一边说话,都可能会被认为是因内疚或偏心,反而会将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而且……”他垂眸,手指摩挲过桌子上《典论》,“他们之间的心结,终归只能由他们自己来解。”

也许,他们还真的在尝试着去解呢?

譬如曹丕很久后几不可闻的一声“阿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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