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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淮逝(二) (第2/2页)

“动漫里。”我说:“每次不都是你嚷着要看的吗?”

“闭嘴。”

与戴胜分别后,淮逝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说:“以后抓狗的行动都由你来主导吧。“

“为什么?”我说:“你不是嫌我太磨叽吗?”

“那人体内的沉浮很虚弱。”淮逝说:“那样的沉浮不一定能完全抵消我战斗的余波,到时人类可能会死很多,我不确定你和戴胜能不能存活。”

“明白了。”我苦笑道。淮逝的言外之意是,抓紧最后的时间与他相处吧。

我虽然想过自杀,也为之付出过具体的行动,但我对死亡的概念一直是模糊的,当年的我寻死是因为承受不了折磨,并不是不想活,谁会不想活啊?死亡倒计时的启动键被淮逝简单的几句话拨动,我早料到会有这天,但总觉得就算会死,就算人类会濒临灭绝,一切都还早,那时候我可能都已经活腻了呢?那时候没准已经准备好死了呢。但现在的我没有准备好眼睁睁看着倒计时不可阻挡地归零,可以轻易预料到的是,到沉浮所言的过些时日时,我肯定也没有活够,我好想仔细看看世间啊,我想去爬山,我想学游泳,我想去游乐园,我想谈恋爱,我想结婚,我想看着我的孩子笑,我想哭。

我想起父亲临死前的哀叹,他对我充满歉意,他觉得自己没有本事,没有让我度过本该快乐的童年,还剥夺了我本该自由的青年。我好像从来没有自由地为自己活过,人类成长的轨迹将我牢牢束缚,无聊地上学,然后拼劲全力挣钱为父亲治病,乏味而简陋的两句话便能将我的二十多年人生完全概括。我很羡慕那些神,他们想干嘛就干嘛,没有拥有过自由的我本不该对其产生向往,体内住着初始之神也并不好啊……亲身体验过那样的力量之后,怎么能不羡慕呢?怎么能不看扁自己呢?我将被迫熟练掌握的自我洗脑法运用得淋漓尽致,才终于不那么自卑,我原本想等淮逝离开后,彻底为自己的自由而活,但看来,我没有机会了。

“可以不波及人类吗?”我问出了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不行。”

我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

“不用帮忙!”我喊道。穷途末路的大狗再度挣断绳索,朝我扑来,我看着方才仓促布置的绳圈,这是仅剩的机会,我见大狗前爪踏入其中,猛拽绳尾。绳圈猝然收紧,牢牢咬住大狗前腿,充当定滑轮的树干没有辜负我的期望,虽然迸出一声力竭的哀嚎,但没有彻底断裂。

手持狗夹的戴胜赶忙上前,但,树干断了。恐惧而愤怒的大狗还未落地,血盆大口便张开,径直盖向戴胜面门。纷乱庞杂的对策在我脑袋里打转,但没有一条能发挥作用,怎么办啊!我感觉到身体自发地行动了,我看见自己一把掐住大狗脖颈,将之砸在地上。

身经百战的戴胜率先反应过来,连忙用狗夹定死大狗脖颈,我看得出来,他也怕了,他手臂上的青筋根根分明,平时不论多凶的狗,他都会手下留情的。

最后关头是淮逝出手了。戴胜将所有的信任都给予了与我使用同一个身体的淮逝,他恐怕已经在淮逝的帮助下,习惯从容而安全地抓狗了吧……淮逝能对这份信任负责,而我只会使人失望,只能使戴胜暴露在危险之中。

“淮姐,你今天的手段很复古呀。”戴胜抹去额头的汗水,说:“你已经很久没用过这种方式抓狗了,还挺令人怀念的呢。”

我回想起往日,戴胜总叫我小淮,淮逝降临之后,他才开始使用淮姐这个称呼的。淮逝和狗肉的工作效率都极高,出手便制胜,但我没那么大力量,胆子也很小,已入行数年,仍会偶尔被突发的犬吠吓到。我叹了口气,说:“用这种伎俩抓狗,很无能吧。”

“怎么会?”戴胜说:“很巧妙呀。”

“这样抓和直接上手抓,你更喜欢哪个呢?”我说。

“直接上手更效率,也更安全。”戴胜说:“但偶尔复古一下也无妨。”

数月后

从淮逝手中抛出的头颅砸碎河面的薄冰,落入水中,她看着头颅越漂越远,说:“你和他还真是不一样,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我是人,不是初始之神,与他不一样难道不正常么?况且,被你杀的都是早就该死的。”沉浮撩起河水,用手蹭掉迸溅在靴子上的鲜血,说:“你每天都这么忙么?早晨杀神,下午杀狗,晚上杀人。”

“早晨一般没事做,毕竟没那么多神可杀。”淮逝扯掉扎着头发的皮筋,晃了晃脑袋,说:“你比他讲理多了。”

“尊重是互相的,不是凭空而来的。”沉浮笑笑,说:“以前我也挺轴的,刚当警察那会儿,办一个案子,从绑架犯手里救一个小孩儿,虽然把小孩救出来了,但挨了一刀,肠子差点撒了都。但当时没觉得后悔,甚至没顾得上疼,心里全是高兴啊,成就感一下子拉满了,脑子里没想会不会落下后遗症,全想的是那小孩的家长来单位给我送锦旗,一个劲感谢我的场景。但事实并不如我想象的一般,我还没出院,那小孩他妈就来医院闹了,屁股后面还跟着一大帮子记者,他妈说我全然不顾老百姓的安全,心里全想的是伸张正义,导致执法不当,把她孩子胳膊都给弄伤了。”

“那事儿闹得挺大,给我整上新闻了,大大小小的领导轮番来医院批斗我,给我记了个严重处分。”沉浮点了根香烟,说道:“不过我没怀疑自己的信念,我就是要救人,就是要将不尊重他人生命者绳之以法,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其实也是因为我没有别的办法,也没有那么强的力量,依靠自己没办法实现理想,只能去寄希望于由人组成的所谓权力机构。你给我打开了另一条道路,我一下子想通了,尊重和付出是相互的,并不是所有生命都值得尊重。我也不想背负太多东西了,我不是初始之神沉浮,我只是凡人沉浮,没有他那么宽广的胸怀,我只想为自己而活。”

“初始之神沉浮也没有你想象得那么伟大,他年轻时杀过的神,比天上的星星还多呢。”淮逝盘腿坐在沉浮身旁,笑了笑,说:“力量并不是独自存在的,只与其共生的神智与经历相配,自己永远无法成为别人,别人也永远无法成为你,仔细体悟属于自己的生命比什么都重要。”

我知道,淮逝这番话是说给我听的,她很久以前就跟我讲过这个道理。当时,淮逝手一挥,我的眼前便出现了已故的父亲,但仔细一看,又与我的父亲完全不是同一个人。淮逝说,这副身体是按你父亲为模板创造的,但比他更高更壮更帅,也更有钱,情商智商都更高,你觉得这个人是你父亲吗?你更喜欢父亲还是更喜欢他呢?我回想起儿时,父亲在炎炎夏日带我去游泳,傍晚饥肠辘辘时,他捉来大鱼烤熟请我吃。那条鱼有点烤糊了,也没放盐,但我觉得特别好吃。陪伴我十几年的是矮小黝黑的父亲,并不是那个高大强壮的男人。想到这,我好像理解了淮逝的言中之意,但又说不上来到底理解了什么。

“是么……”沉浮看着金色的太阳缓慢现于朝霞之中,叹了口气,说:“今天的日出,更美了。”

“今天除夕,晚上有安排么?”淮逝也望着太阳,说道。

“没什么事儿。”

“那晚上咱一块上戴胜家喝点儿吧?”淮逝转头,望向天际边缘零散的星星,说:“没算错日子的话,就是今天的事儿了,以后不一定有这个机会了。”

“成。”

今天太阳落山得格外早,不到七点天就完全黑了。满盈的月亮悬在正中,整片天飘扬着亮银色的光华,和日光一样闪耀,却令人更觉寒意凛然。

淮逝将羽绒服拉链往上提了提,拍了拍戴胜家院门。

嘹亮的犬吠率先响起,而后是戴胜的声音:“别他妈叫啦!就你嗓门大。”

门开了,戴胜接过淮逝手里的酒,说:“淮姐来啦,快进来!”

一条花狗紧接着迎上来,兴奋地绕着淮逝转圈儿,大尾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

“狗肉咋没来呢淮姐?”戴胜从厨房端出一盘糖醋鲤鱼,放在餐桌正中央,问道。

“跟着沉浮玩儿去了,等会儿他们就该来啦。”

“那就好,我特意给狗肉准备了一大块好牛肉,保准够他吃。”

片刻后,沉浮带着狗肉来了,花狗看见狗肉,亲昵地贴上前去为其舔舐毛发,狗肉咧起嘴角,似乎在笑。

伴随着春节联欢晚会节目的开始,菜悉数上齐,戴胜拿出早就为淮逝和沉浮准备好的酒杯,说:“快吃吧,等会菜凉了。”

“阿姨呢?”淮逝问道。

“啊,不用操心她,我前面给她做了点吃。”戴胜愣了一下,说道。

“年夜饭,不叫你妈来吃,像什么话?”沉浮道。

“老太太身体不行,而且有点痴呆,总说胡话,这不是怕坏了兴致嘛……”戴胜嗫嚅道。

“没关系,我们帮你一块伺候阿姨吃饭。”淮逝道。

戴胜扭不过淮逝,推门进里屋,须臾后搀扶着母亲缓慢地从里屋走出来。

戴胜母亲见到淮逝的瞬间,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连声哀求道:“求求你了,杀我就行,别杀我儿子,他没做过什么亏心事的啊……”

淮逝叹了口气,没有开口。

“老糊涂啦?这是淮姐,你不认识啦,不是见过好多次嘛?”戴胜没有注意到淮逝表情的变化,只当自己的母亲又在胡言乱语,责怪道。

淮逝刚蹲在戴胜母亲身旁,便察觉到窗外月光像开灯一样猛然亮起,真的跟白天的太阳光别无二致了。淮逝说:“对不起。”

淮逝说罢夺门而出,她的背后猛然展开一双宽阔的燃烧之翼,身形刺入月光之中,双翼迎风而涨,似火焰之形,却闪耀着遥远而神秘的星辰之光,刹那之间将深邃的余辉刻满半片天。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淮逝飞上天空,我并没有,她不在我的身体里了。

“你真正的名字不是淮逝,如果能幸存,余生就为自己而活吧!”淮逝冲我笑了笑,望向月亮时眉眼恢复凌厉,一个清冽嘹亮的声音划破空气:“群星!听我号令!”

我看见漫天星辰从模糊到清晰,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四周狂风乍起,似乎群星即将坠入月光之中。我不止一次想象过余波的恐怖,但在事实面前,想象力再度显得贫瘠,我明白,哪怕只有一颗星辰没有砸在月燃的神躯,而是落在地面,都会使人类灭亡。

沉浮安抚地拍了拍我的肩,我看见他的眼中再度飘起猩红流光,他说:“放心,有我在,苍生定然不会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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