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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贼船 (第2/2页)

“小薛啊,你这铺子还不打烊呢?”铺子门口铜环被一个包着深蓝头帕的妇人敲响,她提着食盒往里走,伴随着一股浓郁鲜香,薛是非鼻子动了动。

深夜的院中摆了不少木雕小人儿。

却都没有眉眼。

这样空洞洞的面容盯着进屋之人,总归是有些吓人。

薛是非听见动静探头:“?”

张婶儿已经走进了院中,心直口快笑道:“这不今日又煲了汤,都是邻里邻居的,给你送些过来,你这孩子怎么就没有防贼的心思,小心铺子都让人偷了个干净。”

院中风声簌簌,薛是非慵懒唔了一声:“天子脚下,谁敢偷东西?”

他熟练进屋拿了碗,张婶儿倒了鸡汤在碗里,他咂咂嘴喝得一干二净。

张婶儿叹息道:“小薛啊,你看你年纪也不小了,张婶儿给你介绍的姑娘就没有一个喜欢的?你这家世也好,什么样的姑娘也能找着,将来再有了孩子,一家子高高兴兴有啥不好?”

薛是非想起当年差点被青衣一刀抹了脖子的事儿,心情瞬间微妙:“山上的女人如老虎。”

“什么?”张婶儿不明所以:“你这孩子在说些什么呢?”

薛是非端起鸡汤,跟罐子碰了碰:“没什么,喝汤呢。”

送走了唠唠叨叨的张婶儿,不知白日躲哪儿的狸奴也跳上了他的腿,轻缓‘喵’了一声,歪着头狐疑瞧着他。

雪白狸奴圆圆滚滚,还有一条蓬松的大尾巴,像是一个白玉团子,在他身上趴着慵懒舔舐爪子。

他有一搭没一搭顺着它的毛,垂眼,抬了手,指尖拿着一块小鱼干儿,绯红的衣袖淌了一片莹润流光,更衬几分松懒风雅。

狸奴‘咔嚓啦擦’啃起小鱼干儿,院中一片宁静。

他捏着狸奴耳朵揣测:“你说青衣说的事儿是不是真的?”

狸奴:“喵。”

薛是非苦恼:“这廷尉府可不仅仅是一家独大,背后那些丝丝缕缕的世家大族可也是不少。”

狸奴自顾自啃鱼干儿。

薛是非视线落在那些木雕之上。

月色难得柔和几分,似那些少女模样的木雕多了几分隐约的眉眼,模糊朦胧间越来越像一个人,加快的心跳莫名让他心悸。

山崖之间似乎有稚嫩的声音响起。

“薛是非,你上山是来做一个废物的吗?拿不起剑就是让人瞧不起。”

“我不是!”少年在地上半晌没爬起来。

青色衣袂就在眼前,上面沾染了血迹,手腕上亦是有见骨的伤痕,那血迹蹭了他一身,像是强撑。

“今夜这山崖,你若爬不上去这里就是你的埋骨之地,你想死我还不想死。”他看见那双小小的手拽住他没有放,像是最后的倔强:“你从前帮我一次,我从不欠人恩情。”

她拼着伤了手筋的可能将他硬拽了上来:“扯平了。”

扯平。

薛是非漫不经心抚摸着狸奴。

他从前是有家的,不在四门,在汴京。

那时候他总是很爱哭,走丢的狸奴,不能出去玩的暴雨天,只要感到难过便会哭闹。

可母亲那般刚硬和脾气火辣的人并不会理会他的小打小闹,却总能在他有危险的时候抓住他的手。

后来因为他冲撞了廷尉府的安大小姐,爹娘卑微去致歉,送回来的只有两具棺木。他最后见到父母的时候,断了三根手指的掌心还拿着娘买的糖。

有帮忙的邻里怜悯说:“这葬礼办完这孩子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自己撑着了,又能怎么样呢?说到底日子还得过,那等权贵人家我们可得罪不起......”

薛是非看着幼时的自己跪在棺木前,破烂的屋子里白烛也快燃尽,一闪一闪,在昏暗环境里,转瞬即灭。

他将纸钱张张放进火盆里,火盆里燃着火焰,像是蛇吐着恶毒的芯子。

像是这些人说的话一样,过去的总归是过去了,他能怎么办呢?

又像是青衣今日跟他说的话,薄凉而平静:“做张府张小姐的兄长,安永丰的人头不会太久。”

她有那个能力做到,不是么?

水不得时,风浪不平,人不得时,利运不通。

但那是从前。

薛是非突兀笑了,对着狸奴:“喵。”

*

后半夜又下起夜雨,雨霖铃簌簌声不停。

满初让殿中内宦将接满的大缸重新换了一个,于是淅沥的雨声总算是小了几分。

屋中姜藏月正将誊抄的佛经放进盒子里摆上架子,青袖滑落,露出纤细白皙的腕骨,越发瞧着清瘦几分。

满初泡好了热茶递给姜藏月:“师父今日见的那薛是非可是四门的烈焰手?”

“是。”姜藏月侧眸看来。

“若是薛是非肯相助,那自然再好不过,听闻烈焰手极为厉害。”

姜藏月手摩挲着茶盏,薛是非的内力差不了她太多,尤其是烈焰手的功夫。只要他想,转瞬可将目之所及之物焚烧得干干净净。

“说来。”满初蹙眉道:“这样一个人为何会甘愿装成一个平凡人?”

他安安分分开着圣祭堂,时不时跟猫儿巷的孔公子斗气斗嘴,怎么看都不像一个高手,更像是胸无大志且长得有些好看的纨绔公子。

姜藏月:“因为所想之事难于登天。”

满初怔了怔。

“他全家皆死于廷尉府之手,可奈何廷尉府身后牵扯到的世家贵族同气连枝,牵一发而动全身。”

就如满腹经纶,白发不第。

才疏学浅,少年登科。

君子失时,拱手于小人之下,人不过时也,命也,运也。

“师父......”满初还想说些什么。

“出去吧。”

满初只得退出屋子。

子夜十分,姜藏月收到了传书,离开宫阙。

转过汴京子安桥,瞧见不远处汴湖之上还有亮着一盏八角灯的瘦舟,她刚登上船,天儿就漏了细细的雨雪。

瘦舟前斜倚着红衣青年,月色皎皎落汴湖,投了如绸光影,照开青年风流眉眼。

青年舌尖抵了抵上颚:“青衣妹妹要对付廷尉府?”

“是。”

“你当真不怕死?”

“可想清楚了?”

姜藏月淡淡瞧着他。

薛是非绯红锦袍穿得随意,缕空雕花玉冠束发,噙在嘴角的笑意似晴空春影。

远山远水被飘雪落成一片纯白的淡。

“这艘贼船我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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