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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问灵(五) (第2/2页)

毫无体面,只剩丑陋。

黎向巍慢慢地松了手,身子顺着玻璃墙下滑,后背擦出一道水渍。

门被撞开。

一个人冲进来,猛地拉住了领带的另一端。黎向巍仍然不可阻挡地滑落斜坐在地上。

姜行扯住领带,跟另一股不可见的力量拉锯。

他没有企图拆解黎向巍脖子上的缠绕,而是低头,将自己的脖子也绕进去:“太太要带就把我带走吧。”

“是我对不起太太。”他面庞上滑落两滴泪,又缠了两圈,眼神失焦,“杀了我吧。”

领带抖动两下,却瘫软下来,像是被人丢弃,黎向巍咳呛着大口喘息。姜行虚脱,一把扶住了墙,热泪滚滚而下。

从埋下金耀兰尸骨第一日起,姜行照料柿树,如对待亲儿女,他所有的愧怍、懊悔和难言的沉重,全部送给了柿树。

柿树一日一日成熟,柿果二度诞出金耀兰,柿树是母,姜行就是父。

这段关系已经不能用复杂和混『乱』形容。

空气中似有令人头皮发麻的愤怒的声嘶“咔嚓”一声,玻璃隔间绽出狰狞的蛛网,随即隔间倾塌,无数片碎玻璃如雨砸下,姜行弯腰将黎向巍护在身下。

“砰——”最后炸掉的是灯。

黑暗,阴冷,水的滴答,血『液』的铁锈。

姜行头昏脑涨,他发间血肉模糊,脖颈上竖起一排尖刺,坐在地上的黎向巍猛然吐出一大口血。

姜行睁眼,颤抖着手去『摸』,喘息越来越惊恐。

黎向巍明明被他挡住,那些碎片却脱离重心引力斜着向上,像是无数铁钉吸在磁铁上。

他的胸膛、手臂,脖子和脸,哪怕是眼睛,都在刚才的瞬间扎满玻璃,因为姜行的触碰,玻璃翻搅,血流蜿蜒落下,他发出野兽一样含混的呜咽。

姜行的青筋暴出:他在他衣襟上『摸』到什么——

刚才黎向巍吐血的同时,也吐出半截血肉模糊的舌。

酒店的走廊光线很好,落地窗台上搭了一只黑『色』马丁靴。

细细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将繁复的绑带系好,拉出一个蝴蝶结。

“衡南。”盛君殊立在一旁提醒,“差不多了,走了。”

衡南跺了跺脚,换了一只鞋尖踩在窗台,继续系鞋带。

盛君殊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世上怨鬼没一个不是遭遇不平,要都让他们冤冤相报,还要天师干什么?”

衡南双手揣在外套口袋,看看他:“我觉得我们确实挺多余的。”

盛君殊没被她这大逆不道的话气得冒烟,只是淡淡问:“你知道怨鬼为什么一定要被诛吗?”

“为什么。”

“因为他们阵仗太大,会牵涉无辜。”盛君殊大步将她提进房间,门被踹开的同时,他的声音也落在耳畔,“谨慎,姜瑞的命在她手里。”

黑暗封闭的浴室内隐约传来人的呜咽,门被推开的刹那,匕首也飞掷而来,被盛君殊一把挟住:“刀不要『乱』扔。”

他一点点将匕首戳进墙内,滋滋的摩擦声让衡南打了个激灵,捂住耳朵。

黑暗中,姜行眼中的一点泪在光下闪亮:“盛总?”

镜子上的报纸也被撕开,“嚓”打火机的火苗扭动亮起,镜子里高大的男人举着火机,眼睫在眼底生影,男人背后有一袅宝蓝旗袍的影子,背对着他。

这是衡南看到的画面。

天书正在猛烈震颤。

旗袍下的皮肤呈现青『色』,像冻久的生猪肉。刺绣旗袍并不崭新,连胸前靠进腋下拧出的褶皱都活灵活现,扑面而来的寒气却从布料的每一个缝隙钻出。

金耀兰眼底一轮白,但衡南知道,她正与她对视

“你又来了。”她说。

“打扰你了。”衡南说。

盛君殊手上火焰一摇,不禁回头看去,衡南对着空气开口。

姜行喘息着,目光惊恐,慌『乱』后退几步。

怨鬼还没现形,师妹就能看到了吗?

衡南凝眸,揣着口袋,手心汗湿。

心脏疼痛转移了心理上的恐惧。这是她第一次睁大眼睛,仔仔细细地看一个死了的人。

除了是阿凡达的颜『色』,还翻着白眼,原来也不如她想得可怕。

比阿凡达还浅一点。

衡南的目光终究还是避开了渗人的白眼,往下看:“你这个项链,能不能给我。”

金耀兰尸体僵直,生了锈一样,一格一格地低头。

她胸前挂着一团萤火虫一样的白光。活人和还未尸化成怨鬼的冤鬼,体内都有这样的白光,这是所谓三魂七魄,或叫精元。

这是活人的通行证,走了一魄两魄,人不是傻了,就是残了。也是冤鬼轮回的敲门砖。尸化成怨鬼便没有精元,最终将消灭于世间。

她脖子上挂的是姜瑞的精元。

金耀兰森森地笑:“凭什么?”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衡南说,“我是女的。”

盛君殊没忍住勾了下嘴角,又有些担心衡南此举会激怒金耀兰,目光重新冷凝地盯着镜子。

“给我吧。”衡南向前一步。

手仿佛伸进冰柜取物,直直抓住了姜瑞的魂魄。

从她掌心『荡』开的虚弱的温暖,竟沿着手臂向上,压制住了天书。

姜瑞才二十一岁,谈恋爱谈进icu。

他应该很想活。

“盛总?盛太太?”门外忽然传来黎江的声音,他皮鞋蹭着地面,虚弱的手机冷光在抖,声音愈来愈近:“爸?”

金耀兰陡然拧头,脖子发出一声巨响。

光亮照见浴室的红『色』铺了薄薄一层,黎江吓了一跳,黏腻的血『液』被皮鞋划出一道嘶哑的印子。他瞬间失去平衡向前扑来,不慎撞掉盛君殊手上火机:“爸!”

打火机远远摔在地面上,瞬间一片漆黑。

慌『乱』中衡南紧抓着那团光不放,一双鹰爪一样的手猛地勾住她的双肩。

盛君殊双肩灵火陡然现世,摇曳的火光点亮了浴室,猛然回头,哪还有金耀兰和衡南的影子?

牧棘刀出手,盛君殊转瞬不见。

黎江撑着水池艰难站起,颤抖着手拨120。

领带歪斜着浸泡在血泊里。

桌上静静地摆放着一只萎缩的氧化的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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